这番话从天子之师夸到了秦国之师,任好颇为受用,笑吟吟地夸回去:“尹吉甫佐周宣王征伐,振兴大周文武,公子秉性仁德,志存高远,他日定能称霸中原,扶助周天子,成就一番伟业。”
重耳察言观色,秦侯此刻心情不错,若再多加两句,入晋之事便水到渠成了,起身敬谢:“天子得尹侯,进可攻玁狁,退可作文治,秦国业大,比邻于晋,若两国相互扶持,进退亦可无虞。”
任好直立起后背,端出一副王者之姿:“诚如公子所言,秦晋何为?”
秦国不甘人后,更何况是晋国之后,此刻便是要重耳表明一个态度。
重耳思量片刻,以《河水》诗作答:
“河水汤汤,朝宗于海。”
又缀言:“重耳所愿:彼其业也,莫不恭秦。”
任好的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了敲,重耳肯放低姿态恭秦,这个答案听上去还不错。
“公子比之吉甫,忠义之心不减。”秦侯笑笑,吟诵《采菽》:
“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玄衮及黼。”
《采菽》一曲是天子接见诸侯之时所唱,任好如诗中唱诵的一般赐下衮服玄玉,是将自己比作了天子、重耳比作了诸侯?个中滋味不言而喻。
歌毕,任好令人奉上衮服玄玉,亲赐重耳。
在外这么多年,重耳与多过诸侯见礼,却从未有过这般僭越的。不过既然有事相求,不如将这当成秦侯的抬举,索性再填一把柴,将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重耳离席,辞道:“秦侯赋诗,赐予诸侯之服,重耳流亡多年,既无立锥之地,更无出师之名,虽渴望回国立业,终是德行失于上苍,愧不敢受。”重耳说罢,一咬牙跪拜了下去。
任好被他这一举动唬住了,连忙起身,故作讶异道:“你我非君臣,公子这是何意?”
重耳道:“秦侯以佐天子之言比肩重耳,重耳岂敢不拜?”
任好下了台阶,亲自扶他起来,拍了拍他的手,叹道:“当初姬圉在秦国为质子,抛弃发妻不辞而别,后又不遵盟国约定,擅自毁约,至以秦晋两国交恶,实非孤所愿。孤多年征战,不兴邻国之间多有祸乱,惟愿保百姓太平安康,公子若能得偿所愿,还望两国重修旧好,保边境安宁。”
“秦侯所愿,亦是重耳所愿。”重耳以召伯之功绩衬秦侯之博爱于民,再赋《黍苗》诗:
“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劳之。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则宁。”
任好很是满意,点点头:“如此,咱们便是达成一致了?”
“重耳惭愧,晋侯姬圉尚在,重耳暂时不能与秦侯立两国盟约,若秦侯不弃,重耳愿立君子之约,虽死亦循。”
任好眯着眼睛笑了笑:“有公子这话,孤便放心了。公子此路凶险,孤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重耳有些激动:“当真?”
“君子之约,孤亦愿循。”
说罢,任好命乐师转调而歌,奏起《与子同袍》乐章。侍从递上酒樽,二人共饮,算是立下了这“君子之约”。
第40章 悠悠我思,清明寒食
未出正月,任好便指了一路人马,由杨孙领兵,公子絷为使臣,护送公子重耳入晋。
在任好的授意之下,这半个月以来,重耳与世子罃二人交流颇多,一方面任好想叫儿子跟重耳多学一学,另一方面也是为着已故的尚格。
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重耳多次提及儿时与尚格关系不错,几个小孩在一处玩耍,长兄申生性格温和,姊妹们都很听他的;夷吾性子阴鸷些,尚格不爱搭理他;重耳憨憨的,除了申生之外,尚格最喜欢跟他一处玩耍。
每每罃儿从重耳处回来,任好除了过问重耳的动态,还总叫他挑一些尚格儿时的故事转述给自己听。有了这一层关系在,重耳在秦国的待遇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好。
这段日子跟重耳聊得多了,罃儿总想起自己的母亲,在重耳面前便如寻常人家的舅甥一般,此番更是亲送重耳出雍城。
“舅父,这是父侯托我转达的驷乘车马。”
历来只有君主才能享用驷乘车马,重耳的用意已经很直白了。
重耳也不遮掩,痛快地收下:“罃儿,替舅父谢过你父侯,他的意思我明白了。”
“还有这个。”罃儿掏出一块玉珏递给他,“这块玉珏是母亲陪嫁之物,罃儿想着,既然舅父与母亲自幼亲善,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重耳接过玉珏,确是晋宫里的东西,世子罃如此费心收着,一番孝心难得。
“舅父会好好收着的,他日归国,将其供在晋宫祠堂,权当你母亲的一缕芳魂回了母国。”
想起母亲,罃儿的眼眶有些泛红,重耳将他被风吹乱的冠带捋了捋,又将他的披风紧了紧:“罃儿,舅父这就回去了,今后你要勤奋刻苦,文武皆要有所长,也请转告你父侯,承蒙厚望,定不辜负。”
罃儿朝舅父拜别,重耳翻身上马,大队启程。
望着队伍远去的背影,罃儿脚踏着节拍,轻声唱道:“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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