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是想通过卜师通天之意下达遗旨以抵御秦国,虽天意非卜师可控,但如此“天意”亦可人为。
“君侯之意卜人已明了,君侯放心,卜人会安排妥当的。”
重耳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本以为卜师通神明,不可行违背天意之举,没想到偃人同意了他的请求,重耳顿时轻松了不少,悬在胸中的一口气顺下去,连带着嗽了几声。
重耳还是坚持起身亲送卜师:“有劳卜师走一趟,一切仰仗卜师了。”
偃人回礼:“君侯敬重卜人,卜人亦是有血肉之人,便是违背上天之意,来日遭受天谴,也愿为君侯效力。”
重耳感念偃人忠心,一直目送着他离开,方才靠立在门框上,大口地喘着气。
如此,最后心愿已了。
重耳离开那日,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压得很低,寒风凛冽,饶是殿内四周都生着火盆,仍是抵不过浸入骨髓的寒意。
重耳不许众人啼哭,殿内只有公子们和几名军政大臣相伴,安静得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重耳不敢闭眼,望着头顶的幔帐,一生过往在眼前闪现:
骊姬陷害、父侯不信,逼死世子兄长申生,他和夷吾被迫出逃。
走国十九年,经历过白翟的恬淡、卫国的鄙夷、齐国的安逸、曹国的耻辱、宋国的无奈、郑国的冷漠、楚国的尊重,秦国的复杂。
继位晋侯以来,对内设立三军、整肃朝纲、教化民众、立威立德;对外平王子带之乱、攻伐曹卫、救宋攻楚、围攻郑国、抵御狄戎,屡次与诸侯会盟,称霸中原。
这一生,不长不短,外头的英勇都交由世人评判,枕边的情谊却留下太多牵绊。与季槐的二十五年之约仿佛还在耳边;幼茹砍杀婢子助力离开齐国的情义让自己不留遗憾;孟璇顾全大局的情分叫人自愧不如;还有生下世子欢的逼姞、公子雍之母杜祁、周王室之女、秦国赢氏宗女……虽身份各异、来晋国的目的不同,到底侍奉多年,皆尽妻妾本分。
比起父侯、申生、夷吾、姬圉,自己幸运得多,晋国也总算扬眉吐气,如此功绩,也能对得住晋国祖宗了吧?
重耳艰难地转过头,看了看孩子们,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世子欢身上。纵使是这个时候,他眉眼中仍然透露着坚定,虽然年轻,骨子里不乏坚韧与大义,将晋国托付到他手中,可以放心了。
困意袭来,重耳逐渐体力不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皮闪烁几下,终于合上了。
窗外飘飘散散落下雪花,将大地染成和天一般的颜色,像是一条连通天地的道路。
晋文公姬重耳薨逝,棺椁运送至曲沃陵寝安葬,离开绛城的那一日,原本静谧空灵的天空中忽而划过一道响雷,紧接着,先君灵柩中发出一阵牛鸣般的巨响,送葬的文武大臣和沿途的百姓无不惊愕,以为上天示警,先君发怒。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卜师来到先君灵柩前,将耳朵伏在棺椁上,屏气凝神地听着,不多久方才将身体站直,捻着胡须闭着眼,似有所思,而后朝着灵柩郑重地拜了三拜。
世子欢试探性地问道:“卜师,父侯有何吩咐?”
卜师回答:“先君确有未尽事宜,恐晋国遭难,故而鸣声示意。”
世子欢带头下拜:“还请卜师代父侯言明,护晋国黎民周全。”
卜师转向众人,言明重耳遗旨:“先君去后窥得天机,故而以天雷为托发布军令,雷在西边炸响,先君指明西边不日将有军队经过,灵柩中的巨响回应天雷,先君之意——击之必胜。”
西边,军队,不用言明众人也知先君所指。
众人只知卜师有通天之灵,得到的旨意必是上天的意思,无一不遵循附和。
世子领着重臣朝先君灵柩三拜:“父侯之令,孩儿明了,定当遵从,请父侯安息。”
说罢,重起灵柩入陵寝,丧仪照旧,再无异常。
任好难得召了礼乐司的乐师前来,听上几曲歌谣,觉得轻松愉悦。
公子絷来访,任好连忙叫他坐在自己身边来,夸赞道:“礼乐司这帮乐师们真是极佳的,你也是,怎么不早叫孤知道?”
公子絷嚷道:“君侯这话子显可不认,每逢年节和庆典,礼乐司都要献舞乐的,君侯少说也听过上百回了,怎的就不知乐师的手艺了?”
“啊是吗?哈哈哈,为何孤今日才听出这其中的趣味来?”
“乐随心动,君侯心情好,自然觉得什么都是好的。”
任好一拍桌子:“说得好,孤今日高兴,赏!统统有赏!”
公子絷直立起身代众人谢恩,任好又命上了酒菜,拉着他听曲吃肉。
公子絷见他兴致差不多了,命乐师退下:“君侯,过则不及,今日就到这儿吧。”
“嗯,听你的。”任好高兴,公子絷说什么都不反驳。
“君侯,子显还有要事相禀。”
任好见他神情严肃,屏退众人道:“可是晋国那边?”
公子絷摇摇头:“是郑国,杞子来信,说郑侯将北门钥匙交由庞孙、杨孙两位将军掌管。”
任好大喜:“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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