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稍顿,又道:“若是……若是能够,小河希望,他日黄泉路上,能与陆家四人,再见一面。”
“小河承父母之恩,却未能尽子女之孝,此间遗憾,不求能销。但人世聚散,实在太过匆匆,小河只希望,转世之前,能匀得一点时间,再见他们一面。只希望他们知道,今生记忆,好坏种种,哪怕一瞬,小河也不敢或忘。”
三次叩首,万千情绪,掩回心中。
“这心愿,听着真叫人伤心。”
娇声入耳,小河抬头,看见夕照崖那端,站着一对男女。
男当中年,女约少年。少女衣裙水红,臂挽一篮,装着些香烛纸钱。
而那男人,锦缎褐衣,白杨般挺拔。这株白杨,在看清小河面容后,突然摇晃。他的沉稳破碎,交杂的情绪,从裂痕中泄露。
他溢出轻呼:
“小雪。”
呼声愧喜交缠,很是复杂难辨。
“然后呢?”
“然后他看我是一僧人,就知道认错了呗。”
药房里,光线昏昏,药草香洇散。零星陪护的家属们,在絮絮低语。
最里的病床上,陆尔问小河:“你没问他‘小雪’是谁?”
“问这干嘛?”
角落里,门帘被掀起。一个白胡子大夫,端着药盘过来了。
陆尔解开衣带,“你的身世,庞彷是怎么说的?”
小河别过头,“沟里捡的啊,所以才叫小河。这你知道的嘛。”
大夫给陆尔上药。小河把视线落在隔一床,那个清秀姑娘身上。
姑娘白净,给病人上药的手法很温柔,不时还问:“疼吗?疼就告诉我。”
大夫动作利索,几下子就包扎好了,“等他们装好药,领了就能走”,话落携了药盘,潇洒离去。待陆尔窸窣落定,小河也回过头。
陆尔说:“要是找不到庞彷,你就随我去丰县吧。”
他们这几月,翻来覆去地回忆梅庄那几日,陆家众人的言语。二人猜测,陆家的事,要么是陆山有旧怨,要么,就是小河他们在丰县,结的新仇。
为前者,亦为了让小河有个依托,他们先来找了庞彷。可若庞彷不在,他们只能去丰县,调查后者了。
小河很惊喜,“不是说危险,不让我去?”
“路上还是要找个寺院,把你放进去。只是你不要待在姚都了。”
“为什么?”
“庞彷不在,放你一个人在姚都不安全。而且,这人一句‘小雪’,更让我不放心。”
“不至于吧?他都说是认错了啊。”
陆尔摇头,“不能有万一。”
小河想想,“行。不过走之前,咱得先办件事儿。”
门帘掀起又落下。白胡子大夫领来位病人。病人腿脚不便。大夫带他坐上病床,而后手一挥,一卷针袋铺平。
“躺好。”大夫指示过,拈出根针,开始行针。
他技艺精良,顺畅之下,不免话虫难耐。
“你这腿伤,得有三十年了吧?”
“三十四年了。”病人轻言,语速缓慢。
“有够久的。”大夫道,“你这腿上湿寒也重,养伤没选对地方。东南边儿吧?”
病人没回答。大夫抬头看,他是闭了眼,养神去了。
这病人约近五十,形容清矍,躺息的时候,呼吸都像隐没了。
大夫吹吹气,胡子抖三抖。
“爱聊不聊!”他这么想过,却不一会儿,又心头难耐,便竖起耳朵,去偷听身后两个少年的谈话。
“你们想怎么逛?”黑衣少年问。
白衣少年带着纱笠,却遮不住兴奋。
“璧山上上下下啊,不都得去?东脚下的樱草海,现在正是春天,也该开了……虽然他看不见……但机会难得!去去去!”
“嘿!”
老大夫掐住个话头,可不给撒手。
他回身,“小兄弟,这樱草海啊,你们可去不了!”
“为什么?”
白衣少年纱笠敞开,模样秀丽,很表人才。只是不知为何,感觉发量有点稀少。
大夫挺挺身,手下针不停,“这个嘛,还不是那位,”大夫抬抬下颌,指向北面,“那位的功劳。”
隔壁床的清秀姑娘,往这儿看了一眼。
大夫道:“当年那位的新政提议里,不是有个怀德天牢吗?也差不多十年前吧,终于铲了樱草海修上了!”大夫摇头,“可惜啰。那一片花海,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没机会看到了。”
针下,闭目养神的那位,睁开了眼睛。
小河不解,“怀德天牢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大夫瞥她一眼,“关死囚的地方。”
陆尔给小河解释,“姚帝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提出过一批政见。其中有一条,是免死囚刑罚,让他们用一生关押劳作来抵罚。怀德天牢,就是关他们地方。”
小河点点头,老大夫却嗤了一声。
“得了吧,什么劳作抵罚?那些人最后,不就是给他修缮月照寺去了吗?小兄弟我告诉你,这璧山,你们也是去不了的。那位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对这璧山,对那一真教,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除了那些官商老爷,还有一真教的僧人,谁要上璧山,嚯,都不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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