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金秋,他金榜题名,中了状元。他穿着御赐的锦衣绿袍,一尘不染的新靴,游历在熙熙攘攘的念城,接受来来往往人的目光洗礼,风光无限。
游街结束后,他骑着御赐的宝马,带我狂奔在念城里,最后停在了一个小溪边,窝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找不到了……”
那一刻他的模样我从来未见过,只觉得他虚弱无比。我被吓得手足无措,也跟着他一起哭了起来,我们俩的嚎啕声引来了不少围观的路人。
立马有人认出了他:“咦,那不是新晋的金科状元嘛,他和一个小孩子在这里干嘛?”
吓得他马上捞起我,骑着他的大棕马,一溜烟就走了。
“我收你做义子吧,从今以后,你就不必颠沛流离了。”他收拾好了细软,正准备去皇城报道,望了望了一无所有又无家可归的我,突然开口说。
“嗯嗯。”我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有依有靠的感觉,真好。
他拿起笔墨,在宣纸上写下了“江陵”两个大字,他的字很好看,规规矩矩,一板一眼。
“认得这两个字不,这是我的名字。”他把那两个大字举到我的面前。
“江、陵。”他教过我一些字,这两个也包括在内,我便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小鬼,不对,你以后要叫我爹。”
“爹~”他于我如再生父母,我很快就接受了他收养我为义子的事实,撒娇似的,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臂。
“不对,也该给你起个名字,起个什么好呢?”他摸着自己的额头,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
突然他一眼瞥到了桌上的那本《诗经》:“有了,你就叫‘江子执’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开心!我也是有名字有家的人了,小小的我完全淹没在了喜悦中,更不会想到这个名字背后的深意。诗三百,思无邪,为何偏偏他选了这一句?
除了公务,还是公务,此后,他一心扎在了朝堂之上、黎民之中。从翰林起步,到如今,已步升参知政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承蒙他照顾,在右文殿里做着六品奉事的差,每月月俸也有近百两银子。
而令我万万想不到的的是,我与他的渊源不仅如此,直到后来的很多年,我都在想,这一切究竟是命中注定,还是命运捉弄人。
借着酒意,当我朦朦胧胧摸索回家时,已时过二更。江府的宅子里透着些微弱的灯火,江大人心系天下,体恤百姓,如此这般操劳到深夜,已是常事。
见我归来,有小厮打了灯笼:“老爷吩咐你回来了去他书房。”
他提着一盏素净的花灯,在前面替我照明引路,我紧随其后。
夜静得像鬼魅一般,只有我们俩踩在雪上的咯吱声。酒意微过,我有些昏昏沉沉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下去,飘忽不定,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像飘荡在这世间的幽魂。
“爹……”爹面色模糊的看不清,但我可以想象,他此时此刻是生气的。
“你又去了醉红楼?”我听的出来,他很努力的压制住了他语气中的愤怒。
这个“又”字,有些刺耳,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消息的,或许是因为阿笙,或许是因为醉红楼里的那个男人。
“是……”他既已经知晓,我又何必隐瞒。再者,他位高权重,有什么想知道的又查不到呢?
“胡闹!”他怒不可遏的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我酒醒了一大半。
“你可知道,你今天得罪的是谁?那是太傅的儿子!”我不知道我得罪的是谁,当时我眼里,除了月柒,没有其他人。
“孽子!太傅忙于政务,无暇教子,你怎的也如此不懂事,烟花柳巷,同他儿起了争执?”爹抄起一旁的竹尺,一下一下重重地抽在我身上,怕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真疼!我咬着牙,也不说话,夜很静,静得只能听见竹尺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也许是他打累了,见我不做声,他不再有任何动作,反而语重心长的跟我说:“执儿啊,我说了多少遍,你初入朝堂,应该小心谨慎,毕竟有些人,我们都得罪不起……我也是不能一直护你周全的。”
“执儿以后会注意的。”他似是跟我叮咛过无数遍,为官十几载,毁掉也是一朝一夕的事。
可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月柒是于我而言,是高于一切的存在。
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那张严肃的脸逐渐恢复平静,又开始批阅起公文。我静静立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过了许久许久,他手中的蝇字小书顿了顿,蓦地抬头问我:“不知执儿中意的是醉红楼哪位姑娘?”
“是‘曲无意’。”那一瞬,他没有看见我准备低到地下去的头。
父亲一直教育我说,读书人该洁身自好,少沾染一些风月花事。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我这个,但我知道无意姑娘行事稳妥,我也害怕他对月柒不利,不得已又对他撒了谎。
“哦。”他只是淡淡应了声,目光并未离开纸页,“你下去吧,醒醒酒,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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