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她原本已经打算启程回家了,只是突然接到通知,说地下有了新发现,于是她义无反顾地返回了遗址现场,然后义无反顾地把生命献给了她至高无上的考古事业。她被人从地下挖出来的时候,怀里还护着一盏长信宫灯。
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是幸还是不幸,但对于訾静言而言,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灾难。
他很愤怒,对考古相关一切的厌恶达到了顶峰。在年幼的他看来,林易青为了冷冰冰的死人东西,抛弃了那些还活着的人。
林易青的葬礼、祭日,訾静言全都视而不见,没给她上过一炷香,也没给她磕过一个头。
他学习,他跳级,他参加奥数比赛,就是为了能让她多看他一眼,但始终没能达成愿望。
林易青不会再回来了,他也就找不到做这些事的动力了。老师、学校、书本、同学……他通通都不想见,渐渐地他就染上了烟瘾,逃课打架也变成了常事。
初三的时候,他在学校外面被人堵住了,对方有刀,他也有刀,无非是比谁比谁更狠而已。他无所顾忌,自然赢了,警察来的时候他也没躲,丢下刀就跟着走了。
在少管所里不吃不喝待了几天,訾老爷子来了,把他领了出去。
听说对方被救回来了,家境也不太好,这场风波最终是用钱解决的。对方家长起初还想告訾静言,訾裕然说,再加五十万,于是皆大欢喜。
他们谈判的时候,訾静言也在现场,被对方家长指着鼻子骂,他没什么感觉,倒是见他们为了钱选择息事宁人那时,他蓦地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可以为了钱忽略孩子,林易青也可以为了工作忽略孩子,生而不养,又是何必。
他的想法开始产生变化,是在林易青的追悼会上。
工作单位时隔几年姗姗来迟的集体追悼,黑白照片一字排开,全是因公牺牲的学者,大多数戴着眼镜,看上去清正儒雅,表情或严肃或柔和,眼神坚定。
投影仪放着他们的缅怀事迹,一位老教授站在台上,说话带着口音,缓慢艰涩地念着悼词和斯人事迹。没过多久,细雨落了下来,仿佛是来送别离人的。
旁边座上有人哽咽道,“爸那时候还不到三十吧。”
年迈的母亲笑容里满是怀念,“和他结了婚就知道注定会聚少离多,能留他这几年,已经很满足啦。”
人过中年的女儿哭着哭着,也笑了起来。
訾静言转头去看訾裕然的神情,发现他竟然也是笑着的。
老教授说到林易青的工作成就时,足足念了好几分钟都没念完,平板无波的音调,却让訾静言心底陡生波澜。
整场追悼会气氛都很沉重,从头到尾一直有人在哭,訾静言坐在他们中间,像个突兀的异类,就连介绍林易青的时候他也还是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国歌响起的时候,訾静言带头鼓起了掌。众人身着黑白,有人撑着伞,有人没有,訾静言踩着雨水从他们中间穿过。
他走到了林易青的相框前,仔细看她的眉眼,不知道是因为细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平生第一次从她严厉的目光中看出了柔情,他怔住了。
回头一望,人群里訾裕然点起了一根烟,往这边一看,儿子站在妻子的相片前,神态惶然。
他把烟掐了,然后就见訾静言的嘴唇动了,说了些什么,隔太远了,他也听不到,但是他猜得到。
訾静言在雨中跪下,给林易青磕了三个头。众人侧目中,他额头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有血流出来,顺着雨水往别的地方刷了过去。
訾裕然找了把伞,撑在他头顶,再把林易青的照片也一起拢进来,恍惚就像是一家三口再聚首了。
訾裕然笑了笑,想起了刚才訾静言说的话。
他说,“爸,对不起。”
……
自从知道了訾静言也在灾区,双兖就加倍地开始关注起了抗震救灾的最新进展。
每次电视上放到灾区的画面,尤其是采访志愿者时,她都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屏幕看,但是灾区那么大,她一次都没有在镜头里见过訾静言,反倒是时不时有余震消息播出,吓得她心惊胆战。
訾静言那边很忙,每天只能由一起去的别人来跟家里报平安。
在这种情况下,双兖一直没能和他说上话,直到她在电视里见到了突如其来的余震。
画面里的女记者正说着话,突然身体就开始摇晃了,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她身上,她尖叫了一声,随后镜头也开始摇晃,一阵天翻地覆,镜头变得一片漆黑。
导播室内的主持人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是地震的余震!”
彼时双兖正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看见画面突然不稳定了便紧绷着神经,探着脑袋紧盯着看,主持人一句“余震”把她惊得直接从沙发上滚了下去。
余震的威力,和地震也差不远啊!她第一次看见这场面,顾不得身上被摔出的疼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跑去找凌霂云了。
凌霂云听到了她撞到地上的声音,正走过来查看,见她眼里簌簌掉着眼泪跑了过来,停下脚步把她抱到了怀里才柔声道,“双双,怎么了?”
“地,地震……”双兖又急又怕,眼泪一滴滴地往眼眶外滚,一时连话都说不清楚,“余震……言,言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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