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然在她身后追了上来,“姐,我送你回去。”
明适毅和曾雪也许是顾明月都顾不过来,竟然都没有拦他。
明沅对守在门外的小李叔视若无睹,却在出大门时向老李叔轻声说:“李叔再见。”
老李叔一愣,略显昏暗的双眼里,竟涌上些许湿意。
可能是明然车开得太稳了,一路过去还没有十分钟,明沅简直有点昏昏欲睡。
也是,前一天闹到半夜,今天又是这么…丰富的一天,任凭她一贯强悍,这会儿也累了。
就当明然准备关了车载音响时,明沅突然开口:“你一会儿下车吧,我自己回去。”
明然一怔:“姐?”
明沅微微睁开了眼:“如安明天就要走了,你不打算去跟人家道个歉?”
“我…”明然脱口想说什么,又半道改口,“我不是得帮你回去收拾店里么——为什么要道歉?”
明沅斜眼看了看他,突然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拍得明然大呼小叫:“你,你打人上瘾啦?”
“最开始动手打架的不是他吧?无缘无故被你爸那样说,你不该给人道个歉?”
明然先是不吭声,好一会儿才默默说:“…不知道怎么说。”
明沅又扬起了手,这次明然有了防备,顿时离得远远的,戒备地盯着她。
明沅也不说话,就这么抻着手,半晌,明然才不情不愿地自己把头贴过来,准备好接受拍头处置,不想明沅笑了笑,只是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们家小明然都长这么大了,好多事…姐姐不说你也有数,我知道,因为我的事,你一直不开心,但是我真的挺好的,今天你也看见了,我连人都敢打,不会轻易被人欺负的。明然,好好享受你的青春岁月,别让自己后悔——前面就是公交站,自己下去坐车。”
刚才走得急,什么都没有细看,现在回到店里,发现还真的是无从下手——人是打了,该说的不该说的,狠话也撂下了,现在,即便仍有心事压在胸口,也不应该大过明晃晃戳着她眼睛的一地狼藉。她叹了口气,强行把那些细丝一样密密麻麻缠在心头、多年没有翻出来过的细腻和敏感统统抛开,让自己重整旗鼓,一样样地开始捡起来。
此时已经接近十点,陈老太太沉稳非凡,并没有打电话来催。
明沅三两下主动给老太太发了消息:奶奶,我晚点去。接着刚想把手机往唯一幸存的电脑桌上丢,铃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皱起眉拿过一看,她的脸色蓦地怔了。
哦,也差不多时间打个电话来报个平安了。
明沅脑子转得很慢,动作也慢吞吞的,对锲而不舍的铃声似乎并不着急响应。
电话那头的人却比她还有耐心,铃声一直响到一首歌快唱完了,明沅的克制也到了尽头,赶在最后几秒,接了电话。
赵因恪的声音很轻,也很平和:“睡了吗?”
明沅扶起一个衣架,挨个捡起地下散落的衣服,用宛如睡意朦胧的声音说:“…还没有。”
赵因恪显然被她误导,更放缓了声调:“哦…我就说两句,我刚刚,办好了学校的手续,工作室那边也联系过了,还有些书面的流程要走,不过下午应该就能好了。我准备明天下午就…嗯?明沅?”
那是一点似有似无的泣音,他分明听到了,下意识截了话头,“你怎么了?明沅?”
明沅一只手紧紧扶着衣架,额头埋在了臂弯,就这么站着——眼泪早已铺满了脸,一两声没控制住的声音溢出唇边,传到了千里之外的赵因恪耳里。
远隔重洋的时刻忽然感知到了她的悲伤——没有什么可以形容赵因恪此时的心情,让他在艳阳高照的正午一下子觉得连四肢都冰凉了。他握着手机,仿佛就能握住什么连接他和明沅的空间通道,说话的调子都变了:“明沅?明沅?你在听吗?你,你跟我说句话好吗?”
明沅终于放弃了挣扎。
她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她自己的家,没有外人在,她可以不必强作坚韧。
她是陈老太太一手带大,到上初中的年纪,身上彻底已经没有了儿时的易惊敏感,完全和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即便她从没有在父亲膝头撒娇,也不曾在妈妈的带领下逛着商场,舔着甜蜜的冰激凌、挑一条漂亮的碎花裙子。
她努力忘却在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中度过的幼时时光,忘却那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杯盘碎裂的声音,忘却妈妈绝望的、从未有过一丝生气的脸,忘却一切揉捏她那时还需要人呵护的柔弱的心的,恐惧。
她走过了青春岁月,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丰富了学识,完善了人格,到如今可以坦坦荡荡地在社会上留下自己的足迹,平心静气地面对父母的往昔和如今。她已长大成人,肩膀虽不宽,也足以承担生活的担子,也足以将那个幼小的、不时惊悸的自己,毫无痕迹地拥裹在层层的坚韧和风轻云淡之中,永远保护。
为什么要伤心流泪?
不过是因为发觉辛辛苦苦织就的网,如此不堪一击。
费尽心思压抑的情愫,轻而易举地就又重新占领了整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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