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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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似道:“她负责检验香药,这些不都是她应该做的么?”

  蕙罗答道:“虽是职责,但也不必工细至此。内藏库中的梅花脑,在入库时已经检验过,品质是没有问题的,司饰内人在使用前检验,只须看其有无变质,而运输中碰撞产生的颗粒和微乎其微的木屑原本可以忽略不计,并不会影响到香料使用时的效果。香积为大王挑选龙脑香片,常常劳作到深夜,我们曾劝香积说,不必花这么多时间,因为无论片大片小,放进香炉,焚出的香气都一样,又何必细心至此呢。而香积则说,大王独爱龙脑,平日焚香,必然会注意观察香片,乃至品赏把玩,看到细碎颗粒和木屑一定不喜,所以有必要jīng心挑选,让大王看见的龙脑香片都形态完美、品质纯净。”

  “你是想说,她是个忠于职守,既敬业又尽心的人?”赵似抛开手中书本,面向蕙罗,正色道,“可是一位内人的职责,并不仅仅是做好自己的工作。在宫中做事,自然应该行止庄重,严守礼仪法度。如此肆意嬉闹,乃至冲撞亲王,难道不该受到惩罚么?”

  蕙罗颔首道:“是的,此事香积确有过错,不该乐而忘形,在宫门前冲撞大王。但这完全是她无心之过,她那时尚未步入圣瑞宫门,亦不知大王会突然出现在宫墙转折处。她素日在尊者面前都是十分恭谨的,言行从无逾礼之处,只有跟姐妹们在一起,才会有说笑嬉戏的举动。她虽是在宫中做事的内人,但却也只是名十六岁的姑娘,偶尔言笑,是出自天xing。大王也很年轻,想必也有几个可以jiāo游的朋友罢?跟他们在一起时,也会跟在官家面前一样么?”

  赵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凝视她的目色加深,若有所思。

  蕙罗顿了顿,又说:“适才大王说到职责,那么,奴婢敢问大王,大王你的职责又是什么呢?”

  “我的职责?”见她如此直言提问,赵似颇感意外,少顷,如此作答:“作为亲王宗室,我不会有任何实权,我所领受的官职全是虚衔,无人要求我做任何事,除了对皇帝保持绝对的忠诚。”

  “不,除了忠君爱国,对我们这样服侍大王的人,大王也有自己的职责的。”蕙罗道,“大王与官家一样,是在受万民供奉。我们也像奉养自己的双亲一样尽心竭力地侍奉大王,例如香积,惟恐有一点做不好,会令大王不高兴。她忠于大王,就如孝敬父母一般。儿女孝敬父母天经地义,父母对他们是否也应怀有一些关爱之心呢?小时候读书,尚仪师傅曾跟我们说过,古代的贤王态度谦恭,像关心自己的孩子那样关心平民百姓,庇护无依无靠的人,从日升到日落,都勤于政务,甚至忙得顾不上吃饭,目的就是为了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奴婢不敢以此比拟大王,但大王身份既与古代诸侯一样尊贵,一样受万民景仰爱戴,那像那些贤王一样,对我们这些身份卑微的人稍加庇护,难道不是大王的职责么?”

  赵似神qíng冷肃,问她:“你是在跟我说‘徽柔懿恭,怀保小民’的道理?”

  蕙罗摇头:“奴婢读的书不多,并不知圣贤书上是怎样写的,当时只觉尚仪说的有道理,就记下了。”语罢,郑重地朝赵似敛衽一福,再道:“香积服侍大王如此尽心,如今冒犯大王并非有意而为,所以奴婢恳请大王对她略加垂怜,像父母对偶尔犯错的孩子那样,略施惩戒足矣,但不要把她逐出尚服局,让她去gān她既不喜欢也不适合她的粗活——那样无异于完全摧毁了她的生活。”

  赵似锁着眉头重新审视她,既未答应也未否决,良久后,才开口道:“你要我怎样做?”

  蕙罗轻声道:“命令是梁都知下的,大王可否跟他说说,请他饶了香积?”

  赵似沉吟须臾,然后问蕙罗:“那犯错的内人名字是什么?”

  蕙罗目中一亮,忙不迭地回答:“冯香积,芳香的香,积累的积。”

  赵似默然提笔,在一页信笺上写下一行字,旋即拈起信笺,向蕙罗展示。蕙罗凝眸看去,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无心之过,冯香积诸罪可免,勿加责罚。”

  蕙罗喜道:“这是大王写给梁都知看的么?”

  赵似点点头,蕙罗如释重负,再度施礼谢恩。赵似待字迹稍gān,取来信封,准备封缄,蕙罗忽于此时提醒他:“大王尚未落款。”

  赵似闻言抽出信笺,援笔在那句话后加上“简王似”三字,看了看,又盖了个印章,提起来让蕙罗看了,再面无表qíng地问她:“够了么?是否需要我摁个指印?”

  蕙罗掩袖一笑,又一福道:“够了。谢大王恩典。”

  赵似把信笺封入信封,唤来一位小huáng门,吩咐他把信送与梁从政。小huáng门领命,迅速带信出门,赵似再看蕙罗,冷冷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蕙罗答应,施礼告退。赵似重又拾起原先看的那卷书,不再顾蕙罗一眼。

  蕙罗低首倒退而出,转身朝福宁殿走去。默思赵似今日所为,心想他虽然始终拉长着脸,但也还肯听她这卑微内人进言,宽恕了香积,终不失君子风度。一壁想着,一壁薄露笑颜,直到忆及他在信笺上写的歪斜的字,才有一点疑惑掠过心间:他是亲王,必然也与十大王一样从小习字,jīng于翰墨,怎么字迹却是这样?

  左思右想当时qíng景,才陡然记起,他原是用左手写的,而拾书、翻书也都是用左手,右臂则一直垂着,除了封缄时右手压了压信封,就完全没有动过。

  他的右臂动不了,像是受伤了,难道香积那一击力道竟如此之大,令他右臂伤到提不起笔的地步?但香斗是提携所用,并不厚重,香积又是女子,手无缚jī之力,无论如何撞击,当不至于重伤赵似至此。

  蕙罗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目光触及自己手腕上方,一处旧年香饼灼出的伤痕,才有了一并不确定的猜测:莫非他右臂原本有伤,香积那一击刚好撞上伤口,他才痛不可遏?

  (待续)

  16隐qíng

  蕙罗低垂着头,微蹙双眉,边走边思索。出了圣瑞宫,还在想得出神,忽闻身后有人唤了声“沈姑娘”。蕙罗愕然回首,见唤她的是一位中年妇人,容长脸面,慈眉善目,衣饰不俗。两人目光相触,她对蕙罗呈出温和微笑。

  蕙罗不认得她,不知如何称呼,便先欠了欠身。那妇人走近两步,自己介绍道:“我姓6,是十二大王的rǔ保。”

  蕙罗遂又敛衽施礼,向她道万福。6氏颔首道:“姑娘不必客气。”然后又浅笑道:“适才我听说姑娘求见十二大王,也不知是何事……大王年轻,xing子直,行事说话常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不过他绝无恶意,若刚才对姑娘说了重话,还望姑娘海涵,勿对官家提起。姑娘有何要事,但请告诉我,我回头好好跟大王说。”

  蕙罗忙道:“大王宽仁,我的请求他已应允,并没有说过什么重话。”

  “是么?”6氏问,“那姑娘因何不乐?”

  蕙罗顿时明白了,原来6氏是看见了她颦眉而行的模样,误以为赵似斥责了她,怕她回去后在官家面前抱怨赵似,故而特意追来解释。遂对6氏微笑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事,与十二大王无关的。”

  6氏这才放心,笑道:“以后姑娘若有需要帮助之处,不妨也告诉我,但凡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我的居处就在姑娘授课的院子之后,异日姑娘授课结束,若还有空,就来我那里小坐片刻,喝点茶罢。”

  蕙罗道谢。6氏又说在窗外听了她今日所讲合香之法,获益匪浅,对她技艺多有赞誉,蕙罗应以谦辞,两人又闲聊几句,6氏始终面带微笑,语调温柔,令蕙罗颇感亲切。

  少顷,6氏向蕙罗道别,说炖好了些甜品,还要给十二大王送去。蕙罗才留意到她手里还有个炖盅,双手端端正正地紧抱着,既像是防止糖水侧漏,又像是以衣袖手肘为炖盅保温。

  这景象看得蕙罗心中一暖,只觉面前这6氏倒比朱太妃更像赵似的慈母。待6氏转身走了数步之后,蕙罗想起赵似手臂的qíng形,忍不住又开口唤住了6氏。

  6氏止步回身,依然微笑着静待她说话。蕙罗走上前去,轻声问她:“大王右臂,可有旧伤?”

  “没有。”6氏旋即睁目,很紧张地问:“姑娘何出此言?”

  蕙罗踟蹰道:“我是见大王的右手……似乎有些不便……”

  6氏了然,道:“谢姑娘提醒,我这就去看看。”

  从圣瑞宫出来,蕙罗先去了尚服局看香积。片刻后果然有消息传来,梁都知收回了之前的命令,香积可继续留在尚服局。蕙罗方才安心回到福宁殿。

  约莫一个时辰后,6氏亲自到福宁殿蕙罗居处找她,关好门,握着她双手,恳切地说:“好姑娘,大王的右臂果然受伤了,是今日受的剑伤,他还不跟任何人说,自己随便包扎了。幸亏你及时提醒我,我回去qiáng撩开他衣袖看才发现,否则,不知道后果会怎样……”

  “剑伤?”蕙罗一惊,立即想到了赵似要与赵佶舞剑之事,脱口问道:“是十大王刺伤他的么?”

  6氏摆首道:“不是十大王,是十二大王的一个随从,陪他练剑的。今日他们两人私下在宫墙角楼里练剑,那随从一时不慎,刺伤了大王右臂,鲜血淋漓的。随从又惊又急,yù唤人来料理大王伤口,却被大王止住。后来大王从中单上割下一条布帛,就这样硬生生包扎住伤口,脱下练剑的衣衫烧了,又让随从抹去地上血迹,他自己换上备用的襕衫回来,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偏偏又在圣瑞宫外被那冒冒失失的冯香积撞了一下……”

  蕙罗方才明白此事前因后果,再问6氏:“大王这样,是不想让那随从因此获罪?”

  6氏叹道:“可不是么……若有人来,发现这事,那随从必将受到严惩,轻则逐出宫去,重则押送至大理寺,判他个谋逆罪都是可能的。他跟随大王许多年了,两人说是主仆,实际如同兄弟密友,大王自然要百般掩饰以庇护他……他知道是你看出他手臂上有伤后就要我来跟你说,千万别把此事泄漏出去,尤其不能让官家和太妃听到半点风声。”

  蕙罗答应,从6氏所言事联想起赵似宽恕香积之善举,不由感慨万千,心想他外表如此冷漠,不想竟会如此重qíng重义,难怪听自己言及qíng义之事,便开始原谅了香积。一念及此,遂对他油然生出几分钦佩与敬仰之意,再想到他为掩饰剑伤还须装作一切如常,不躺下将养,仍去书斋看书,乃至用左手为她写下给梁都知的信,蕙罗更为动容,对他又多了两分怜惜之qíng,愈发关心他的伤势,再问6氏:“那大王后来可曾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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