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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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即有侍者入内,是一位样貌俊俏的姑娘,奉上状如雕版的木制食牌请他们点菜。

  章惇请赵似与蕙罗点菜,二人皆推辞,章惇便虚睨着眼睛盯着食牌看了一阵,点了若gān道菜。稍待片刻,菜逐一呈上,有百味羹、金丝肚羹、洗手蟹、糟淮白鱼、两熟紫苏鱼、白ròu夹面子茸割ròu、rǔ炊羊、鹅鸭排蒸荔枝腰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炒蛤蜊、旋切莴苣生菜、西京笋等,另外还有榛子、榧子、炒银杏、海红嘉庆子、林檎旋乌李、李子旋樱桃、煎西京雨梨、绵枨金橘、龙眼、荔枝、蜜煎香药、党梅等gān果水果蜜饯若gān。

  先前吃过馄饨,赵似与蕙罗不能遍尝,章惇便指着糟淮白鱼说:“这鱼是仁宗皇帝最爱吃的,一定要尝。”

  赵似颔首:“我知道。听孃孃说过,仁祖爱吃糟淮白鱼,但祖宗旧制,不能取食味于四方,他便很少吃到。有一次病了,宰相吕夷简的夫人入内朝见皇后,皇后说,吕相公既是寿州人,想必能送两奁入内廷给官家品尝。吕夫人归家后想送十奁,但吕相公怕引人非议,只让送了两奁。”

  章惇笑道:“而今商贸兴盛,运输便捷,四方美味荟萃于东京,昔日帝王梦寐以求的食物现在寻常百姓亦能经常品尝,也是仰仗仁宗德政,神宗变法,先帝绍述,才有如今盛景。只是苦了几位官家,修身克己,礼贤下士,虚心纳谏,每每养成我等臣子大胆,自己往往不能随心所yù。”

  赵似道:“王荆公说仁祖‘仰畏天,俯畏人,宽仁恭俭,出于自然’,如今想来,的确如此。”

  章惇感叹道:“神宗亦如此。当年神宗因陕西用兵失利,下旨yù斩一漕官。第二天问当时的宰相蔡确是否已执行,蔡确说:‘祖宗以来,未尝杀士人,臣等不敢令陛下开此先例。’神宗沉吟良久,说:‘可改为刺面,配辽恶处。’我那时只是门下侍郎,确也敢站出来反对,说:‘如此还不如把他杀了。’神宗问为何,我说:‘士可杀不可rǔ。’神宗怒道:‘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我回应说:‘如此快意,不做得也好。’”

  言罢自己摆摆首,捋须笑。赵似与蕙罗亦相视一笑。赵似追问:“那最后杀了那漕官么?”

  章惇道:“当然没有。神宗皇帝小心谦抑,敬畏辅臣,亦有仁宗之风。”

  此后他们不再提朝堂之事,只偶尔点评菜式。蕙罗胃口不大,早早地吃完了。见章惇与赵似聊了一阵后逐渐冷场,猜有些话自己在他们不便说,便借口观景出门去站了一会儿。

  章惇在她走后对赵似说:“大王两次与这位内人私下相见,想必彼此qíng根深种,若先帝在位,倒也无妨,请他赐给你便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私会宫人,毕竟易落人口实,大王不可不防。”

  赵似辩解道:“我与她并非……”

  章惇大手一摆,笑道:“大王并非好色之徒,看这位姑娘相貌我就知道,大王与登徒làng子不同,必是爱她的兰心蕙质。适才这姑娘买香药一事我也看出,她本xing善良,善解人意,不枉大王如此倾心。”

  赵似苦笑,也懒得解释了。忆及自己两次提到蕙罗不美,被她报复之事,不禁想,若蕙罗听见“必是爱她的兰心蕙质”一语,气恼之下说不定会把刚才买的香药全退给章惇。

  “人不风流枉少年,”章惇感慨道,“想我章惇,年少时也曾有副好皮囊,初来京师那年,有一晚御街漫步,见有数乘雕舆香车过来,最后的车上有一位美人褰帘看我,挑眉暗示,我便信步随车走,那美人招手命我上车,把我带到了一所雄壮宅第,锁我人深院,美酒佳肴款待,且带多名小娘子与我相见,个个皆绝色。我自然把持不住,与她们胡天胡地多日,以致jīng疲力竭,意甚彷徨。好在有一位年龄稍长的娘子同qíng我,告诉我说,她们家主翁好色,宠姬甚多,却无子嗣,所以这些宠姬常勾引少年入宅,与她们苟合,长此以往,少年常毙命于地。我听了害怕,求她相救,她便让我换了她的衣裳,次日趁主翁入朝,悄悄从前厅溜走。我照她说的做了,才幸免于难。”

  赵似听了大感好奇,忍不住问:“却不知那主翁是哪位重臣?”

  章惇哈哈大笑:“后来我倒是得知了他的名字,只是事关重臣声誉,我已发誓再不泄露于人。”

  赵似亦浅笑,不再追问。章惇继续说:“那时我还有一荒唐事。在京师举进士之后,我暂住于一位远房叔父家,叔父有一位年轻的小妾,多次出言挑逗我,我遂与她私通。有一次被人发现,堵门捉jian,我翻墙跳出,误踩了一位老妇人,被她揪着不放,到开封府去告我。好在那时知开封府的是包龙图,有惜才之心,不yù深究,只罚铜处理。”

  赵似想起他描述的qíng形,不免莞尔。章惇陪他笑了一阵,忽然正色道:“正因为我年少时也曾荒唐,所以看人很准,谁轻佻,谁重qíng,我一目了然。可惜我不掌兵权,不能力挽狂澜。”

  赵似默然,少顷道:“相公尽力了,我很感激。”

  章惇又道:“大王曾对先帝说,我有私心,有人传给我听。其实大王说的也没错,我确有私心,行事施政不仅为国为民,也为实现个人抱负,为达到目的也曾不择手段,排除异己,凡为我政敌者我都要打击,哪怕对方是太皇太后……但是,我不会公器私用,乱用职权为己谋私,不会贪污受贿,损及国家。子侄辈向我讨官做,我一概拒绝。我有四个儿子皆举进士,也仅季子做过低品阶校书郎,其余儿子全被派往州县,无一显达……所以,我议立大王,也并非受太妃笼络,实在是不想把辛苦经营多年的国家jiāo到不适合接掌神器的人手上……”

  赵似黯然道:“是我有负相公期望,连累相公至此。”

  章惇摆首:“不关大王事。时不与我,莫可奈何。我为山陵使,即将罢相,倒是可退居江湖,好好歇歇了。而大王无法抽身,日后境地或更艰难,望多珍重,谨慎处之。”

  稍后蕙罗回来,两人不再谈论政事,随便聊了几句东京风物,章惇便唤人结账。门外侍立的姑娘进来,呈上一张一千九百五十文的账单。

  章惇一见,微微蹙了蹙眉。

  姑娘会意,道:“官人若现钱不够,我们也收便钱官券和会子的。”

  章惇不动声色问:“若满两千,可有优惠?”

  姑娘道:“有的。先帝驾崩,我们店主悲痛之余,感念先帝德政,决定还利于顾客,餐钱满一千返一百,满两千返二百。”

  章惇道:“如此,我再加一角银瓶酒,一角羊羔酒,请姑娘包好,我带走。”

  姑娘答应,出门取酒。章惇待她身影消失,拍案怒道:“岂有此理!神宗元丰年间我请苏子瞻在此吃饭,菜式相差不大,才一百六十文,如今竟涨了十倍有余!”

  赵似道:“其实,如今在哪家吃饭,点这么多菜,应该都是这价……”

  章惇默然,旋即一声长叹:“说到底,也是我的错。”

  言罢掏钱袋,数后面有难色。赵似明白他钱大概没带够,伸手取自己钱,才立即想起适才钱都给蕙罗买香药了。三人面面相觑,顿时大窘。

  “怎么办?”赵似问。

  章惇想了想,目示后门:“三十六计,走为上!”

  随即弯腰抚着小腹皱眉做肚痛状,一壁暗示赵似和蕙罗跟上,一壁踉跄着出门,问门外之人净房所在,那人手指后门处,章惇道谢后下楼朝后门疾走,赵似与蕙罗qiáng忍笑意,匆忙跟上搀扶,一起朝外走。

  走到后门,三人当即一路狂奔。赵似担心蕙罗跑不快,伸手牵她的手,拉着她跑,直到远离了这家分茶店才停下来,相对大笑。

  章惇笑道:“事出无奈,惭愧惭愧。明日我会派人送钱给店家。”又对二人道:“我爱吃猪ròu馄饨,但家人说我吃这个有**份,总不让我去,如今即将离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私自过来,不想与二位相遇,也是机缘。怎奈国朝规定,宗室不能结jiāo朝臣,我们相聚饮食已是逾制,不敢再请二位下榻于我宅中,恐累及大王。”

  赵似颔首道:“我明白,相公请回。我们可去吴荣王府稍歇半宿。”

  章惇称善,拱手向二人道别后独自回家。赵似携蕙罗回到停车处,扶她上车,朝吴荣王府驰去。

  此时已近三更,空中飘散着细如绒毛的雨,蕙罗坐于车中,听朱轮辘辘逐马蹄,看长袖飘飘沐微雨,随那个确信不会伤害自己的人,穿行于chūn夜的汴京,走过慢慢褪色的街市,心里但觉异常安宁。有那么一瞬,甚至希望这路朝前无边蔓延,可以不见尽头地走下去。

  (待续)

  47夫人

  车行至咸宜坊第一区,停在吴荣王府门前。蕙罗随赵似下车,恰巧见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妇人从府中出来,虽身材娇小,柳眉薄唇中却带刚毅之色,看见赵似,她像是认得的,径直走到了赵似面前,低身施礼:“十二大王万福。”

  赵似一揖还礼,问她:“福国夫人因何到此?”

  那福国夫人道:“章相公既任山陵使,妾夫君解职离京也是迟早的事。为免领旨仓促,不及与故人惜别,所以今日来吴王府,拜别吴王夫人。”

  赵似无言,只点了点头。

  福国夫人向他再施一礼,遂告辞上自己的车。临行前 却又转身,低声对赵似叹道:“拙夫愚钝,功败垂成。若妾能上朝堂,岂会累大王至此!”

  蕙罗待她走后问赵似:“这位夫人是……”

  “王荆公之女,尚书左丞蔡卞的夫人。”赵似漠然答。

  “她认识吴王夫人?”蕙罗再问。

  “我二婶与王荆公一家有一段渊源。”赵似简要作答,然后在蕙罗再度开口之前先瞪了她一眼,道:“走罢。”

  蔡卞夫人蕙罗虽在深宫亦久闻她大名。她是王安石小女儿,懂诗书,有头脑,对政事有见解。身份也颇尊贵,婚前为宰相女,婚后为国夫人,当年下嫁蔡卞,连仁宗皇后,当时的太皇太后曹氏都亲自选珠宝为其添妆奁。与蔡卞婚后,常为夫君出谋划策,一路引导夫君升至丞相,以致士大夫常笑蔡卞处理政事是先与夫人谋之于chuáng笫,再宣之于朝堂。她内朝时还常出入圣瑞宫,与朱太妃颇有往来。故此蔡卞与章惇一派,亦是拥立赵似的,世人皆认为这一派计策常谋发于蔡卞与夫人之心,事成于章惇之手。最后关头蔡卞优柔寡断,未与章惇力争,想必夫人对此也是满腹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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