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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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滢道:“有如此正直敢言的谏官乃朝廷之幸。无论内廷外廷,尊卑高下,行事稍有差,他便会进言论列,官家从谏如流,何愁风教纲纪不振?”

  过了几天,一个传言遍传宫廷,说邹浩去年向先帝进言的章疏中提及,时为贤妃的元符皇后之子越王原是贤妃侍婢卓氏所生,贤妃杀了卓氏夺了越王育为己子,乃至与先帝合谋,以此为功,名正言顺地立其为后。且说邹浩在章疏中痛斥元符及先帝:“杀卓氏而夺之子,欺人可也,讵可欺天乎?卓氏何辜哉?得不愈于桀纣者也?废孟氏而立刘氏,快陛下之志也。刘氏何德哉?得不甚于幽王也?”

  蕙罗也听到梅玉儿带着幸灾乐祸的表qíng向尚服局内人谈起此事,顿时感到这对刘清菁将会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因为她被立为皇后的理由正是生了故越王,一旦坐实这个孩子是她杀了孩子的母亲夺来的,非但立后的理由不成立,她还会背上一个谋杀的罪名,后果也许比废后还严重。

  再见到刘清菁的时候,她显然已经听说传言了,正在怒问阁中人:“这鬼话是从哪里传来的?元祐宫,还是郑娘子阁?”

  阁中人齐齐跪了一地,都俯首不敢作答。

  看见蕙罗进来,刘清菁一把抓住她:“对了,还有尚服局……梅玉儿也在散布这谣言罢?”

  蕙罗下意识地摆首。刘清菁冷笑:“你也在维护她?对了,你是听命于郑滢的,你也相信我杀母取子?”

  蕙罗还是摇头,也许是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犹豫,刘清菁怒而拽她:“走,随我当面去问太后!”

  她带着蕙罗不经传禀便直闯太后寝殿,发现孟冲真、王皇后、郑滢及赵佶都在,先目光灼灼地环视众女子一圈,迫得她们侧首避开,才跪下,对太后道:“臣妾听闻宫中传言,说臣僚曾有章疏,意指故越王并非妾亲生。散布谣言者居心险恶,且累及先帝,妾寝食难安,因此来请太后为妾正名,还妾公道。妾身处宫禁,怀胎十月,无日不在太后目下,如何做得假?且生越王时,太后、太妃两宫曾亲临抚视,众多嫔御、执事在旁,当日qíng形,太后自然明白,何人又能得入宫禁,助我杀母取子?伏望皇太后降下议及此事的臣僚章疏,连同散布流言的宫人,一起付有司明行鞫问。若流言为实,妾甘领罪责;若系虚妄,恳请皇太后严行惩戒,以免日后有人效仿,再三诽谤,乃至玷污先帝清誉,使之流传万世。”

  太后一时无语。刘清菁转视孟冲真冷笑,再对太后道:“妾曾于绍圣年间,见元祐皇后因所用尼姑画符等事被先帝差官制勘,御史录验,备载案牍,因此迁徙道宫,众所共知,能怨何人?如今或有新进之人不究事理,不满妾遭遇先帝,yù报前朝之怨,传出这等谣言,以泄私愤。妾自是清白,但众口铄金,也不得不惧。所以乞求皇太后特降睿旨,检取元祐皇后当年公案,再付有司勘查。若妾稍有gān涉案qíng,令元祐皇后蒙冤,妾不敢再居后位。伏望皇太后怜悯先帝至孝至仁,照鉴妾之负冤无告,彻查此事,将结果昭示中外。”

  太后仍不表态,刘清菁俯首再拜,重申请求付有司勘查,又微转朝赵佶方向,神态倔qiáng,目光坚定,道:“未做之事,妾决不容人诬陷。太后圣慈,官家圣明,必能公正裁决。若经彻查,太后官家还认定妾有罪,妾愿承担一切后果。”

  赵佶看看沉吟中的太后,旋即对刘清菁微笑:“流言而已,嫂嫂何必如此介意。太后早有明断,若真疑心,嫂嫂岂能还在这里。”

  太后亦徐徐开口道:“只是传言,我本不yù大动gān戈鞫问勘查,元符何须多虑。倒是你这样横冲直闯地进来,不免失态,坏了规矩。”

  刘清菁遂向太后再拜请罪。太后挥挥手背:“罢了,你且回去闭门反思几日,以后别再这样冒冒失失地说话做事,惹人非议。”

  蕙罗扶刘清菁回到元符宫。刘清菁坍塌般倒在chuáng上,眼角滚落出一滴泪,但被她迅速拭去,刚才那一瞬消散的生机又重现于眸心,她盯着蕙罗道:“随她们怎么构陷,我不会低头,不会容忍。谁想过招,我奉陪到底,决不言败。”

  蕙罗暗暗感慨。平日所见元符皇后,或云淡风轻,或烟视媚行,身体柔若无骨,步履轻盈,神态娇媚,而面对生死攸关的危机,一身的硬骨利刺瞬间尽显。她柔弱外表下有一颗永远在蓬勃跳动的求生的心,所以才能在儿女夭折、夫君离世、四面楚歌的qíng况下还永不言弃,哀而不伤,和这宫中常见的女子大不相同,这或许也是先帝倾心于她的原因之一罢。

  次日郑滢召蕙罗入她阁中,问:“昨日元符皇后为何会带你去太后寝殿?”

  蕙罗道:“她疑心我也听信传言,所以拉我去听她的辩解罢。”

  郑滢一哂:“她还真重视你。”

  蕙罗欠身道:“皆因我是娘子派去的人。”

  郑滢审视着蕙罗道:“那你是相信那传言,还是相信元符皇后的辩解?”

  蕙罗道:“如此大事,我身为奴婢,岂敢妄自置喙?但昨日官家曾表态说,太后早有明断,并非真疑心。官家圣明,判断必不会有误,所以我不会轻信传言。”

  郑滢面上风平làng静,看不出什么qíng绪:“你倒是一直都听命于君王。”

  “这不是身为内人的职责么?”蕙罗顿了顿,又道,“宫中所有人,不都该听命于君王么?娘子将一生侍奉官家,必定比奴家更明白这个道理。”

  郑滢沉默须臾,取出一卷文书抛到蕙罗面前:“这是元符皇后昨日拟的?”

  蕙罗展开看,见是元符皇后上皇太后表,所写内容大致与她昨日所述相同,是辩解传言之事,但文从字顺,颇见文采,有理有据,又比元符言语更有条理。

  蕙罗想想,道:“我昨日在元符宫待到huáng昏时,未见元符皇后自制表章。”

  郑滢道:“这种词章,估计她自己也写不出来,不知是何人代拟。”

  蕙罗摆首道:“此事我自然无法得知。不过能于一夕之间拟出这词章,恐非元符宫人所为。”

  郑滢凝眉沉思,蓄得纤长美丽的指甲无意识地轻叩案几,良久才又问蕙罗道:“香炉之事后,官家与元符皇后还有什物往来么?”

  蕙罗道:“官家曾赠过元符皇后一幅画,请她点评,但她并无回应。此后再无其他往来。”

  见郑滢不语,蕙罗又道:“官家承先帝遗制即皇帝位,自然会感念先帝恩泽,而善待元符皇后,几番维护,也是人之常qíng。娘子侍奉官家,自是与官家齐心,以诚相待元符皇后。但若宫人妄传谣言,娘子未稍加训诫,异日元符被祸,官家在太后卷帘后追查,岂不累及娘子?再则,元符皇后如今待官家有礼,却无刻意奉迎。设若因流言所迫,急须官家庇护,往来增多,恐难免惹人非议。娘子若劝导太后、元祐两宫,遏止流言,既可顺官家之意,又可防将来流言损及官家圣德,岂非两宜?”

  郑滢未加驳斥,可见也觉蕙罗所言有理。少顷浅笑道:“你尽是帮元符皇后说话,却不知她有何好处,短短时间就令你这样帮她。”

  蕙罗道:“其实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对她坏,她会加倍对你坏,对她好,她也会加倍对你好。对我如此,对娘子想必也如此。”

  蕙罗与郑滢对话后两日,太后命六尚传下旨意:若再传故越王非元符皇后所生的流言,必严加惩戒。因此流言渐渐平息,从太后到寻常宫人都无人再提。而郑滢对刘清菁态度大为改观,常主动至元符宫请安,与刘清菁闲话家常。

  一日蕙罗帮刘清菁梳妆时,她忽然问蕙罗:“你是不是跟郑滢说过什么?她如今不找茬了,对我倒是恭谨得很。”

  蕙罗道:“我未曾说过什么。娘娘行端影正,他人自然无可指摘。”

  “我的行为倒也不是一向端正,有人歪了心眼来害我,我也会走斜路去害她。”刘清菁懒洋洋地磨着指甲,笑道,“就像流言说的那位卓氏,原是我的侍婢,却在我怀着越王时悄悄勾引先帝,受过宠幸几次,就妄图请官家给她名分,与我抗衡。我便持了匕首对先帝说,我与她不能并存,若不立即将她配嫁外人,我就自尽,一尸两命。官家自然一切依我,我就亲自给卓氏挑了一位又老又丑,还有残疾的老兵做夫君。她一气之下,就在我生越王那天悬梁死了。”

  (待续)

  64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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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白谔上奏之后,呼吁皇太后提前还政的声音此起彼伏。元符三年七月初一,在言官陈瓘等人的催促下,皇太后向氏终于不待先帝升祔太庙即卷帘还政。

  七月初四,赵佶举行仪式,告先帝庙号、谥号“哲宗钦文睿武昭孝皇帝”于天地、宗廟、社稷。随后宣布,以皇太后还政,减天下囚罪一等,流刑以下的罪犯获得释放。

  七夕那晚,东京城中富贵之家有结“乞巧楼”于庭前的风俗,其中铺陈彩衣泥偶“磨喝乐”、酒炙、笔砚、针线及镂雕花样的瓜果等物,周围儿童裁诗,女郎望月穿针,焚香列拜,称为“乞巧”。宫中也照民间风俗,在后苑玉宸殿前结起了乞巧楼,内人们围绕着乞巧列拜,并在瑶津池中放水上浮,煞是热闹,惟不见帝后、太后等位尊者现身。

  大内西北隅有一座月台,原是哲宗时大珰郝随、刘友端为讨好刘清菁而建的,内瞰瑶津池,外眺东京城,制度极华靡。建成后哲宗与刘清菁在月台上宴乐,有时通宵达旦,灯火不灭,常引都人仰首观望,因此遭到言官论列。哲宗崩后太后把月台改为置仙佛像之所,再不供游幸用。

  还政后太后jīng神不佳,七夕这晚称想上月台拜佛,为先帝祈福。赵佶、王皇后及元祐、元符两位先朝皇后闻讯后都随同前往,陪太后在月台上拜佛诵经。

  蕙罗为赵似做的水上浮海船模型请香积送到圣瑞宫了,据香积说是亲自jiāo到了赵似手里,但赵似只是收下,并无太多表qíng,也没让香积给蕙罗带什么话。蕙罗听后不免稍感失望,心想那日他向她道别,看来还真是决意以后音容两渺茫,悲欢莫相知,赠送此船的心意他多半未能感知,倒是自己自作多qíng了。

  蕙罗原本不想参加七夕乞巧活动,一直留在房中看书,但香积特意回来找她,描述七夕夜种种盛况,生拉硬拽地拖着她来到了瑶津池边。

  两月来宫中制作的水上浮今夜纷纷绽开在水面上,禽鸟莲荷栩栩如生,每一盏中又有点亮了的灯芯,于是千百点烛光摇曳在御苑池中,与天上银河遥遥相对,若星月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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