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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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给人的感觉那么陌生,但五官却又似曾相识。蕙罗暗觉讶异,直到他扬手挥袖的动作旋动了空气,引出他袖底散发的龙脑香气。

  (待续)

  6龙脑

  这脉纯净的龙脑香令永裕陵的记忆碎片如拼图般重现于眼前:素白礼衣,倨傲神色,七八岁的男孩冷漠得如同从冰川走来,携着两袖祭坛上的龙脑香气,他的出现预示了陈美人的死亡。

  而现在,她与那长大了的男孩相距不过咫尺,却遥远得好似分处两个世界。蕙罗不自禁地略略后退,他那坦然直视的目光bī得她想逃离。

  “蕙罗,这是十二大王。”杨日言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蕙罗回首看看他,定了定神,终于寻回了礼仪式的微笑,低眉敛衽行礼如仪:“十二大王万福。”

  赵似的回应只是一次若有若无的颔首,之后并不再理她,他侧首接过了杨日言递给他的一卷文书,展开浏览一下,依旧卷好,对杨日言道:“我更衣之后便去福宁殿。”旋即展袖起身,握着文书扬长而去。

  赵似这年十七岁,尚未出阁,依旧住在宫中。

  “除夕之夜,十二大王要与十大王表演一段剑舞,适才命我去教坊找曲谱去了。”杨日言跟蕙罗解释。

  蕙罗与杨日言一起回到福宁殿,一进殿门便觉气氛有异,平日侍立殿中的侍女少了一半,只剩稀稀疏疏的几个。

  蕙罗诧异之下当即问杨日言:“难道官家……”

  杨日言知道她惊讶的原因,浅笑道:“没事,她们知道简王要来,所以有一半人跑回房去补妆薰香了。”

  原来如此。蕙罗回想赵似容貌风姿,顿时明白了此间qíng由,不由莞尔:“好在还剩一半……”

  杨日言笑着摆首:“如果端王一起来,那这一半现在也会不见的。”

  端王是十大王赵佶。蕙罗听杨日言提起他,隐于心底的那一点怅惘又慢慢地浮上眉梢:他是妈妈一直牵挂着的儿子,只差一点自己就是在他身边长大了,这个十年前几乎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端王……也会来向官家请安么?”蕙罗低着头轻声问杨日言。

  杨日言答说:“会的,常来。前些天他离京去拜谒国朝皇帝陵寝,为官家祈福,如今尚未归来……不过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拜谒皇帝陵寝,那么,他也会去永裕陵了?蕙罗黯然想,当年妈妈那么期待他能去见上一面,可惜直到临终都未能达成这一心愿,现在他终于能去,但妈妈却又不在了。

  蕙罗回到赵煦寝阁,为他束发加冠。约莫一刻后,赵似进来,已换了一件竹青色圆领襕衫穿着。施礼毕赵煦赐座,与他相对闲谈。

  这两个同母兄弟有天然的默契,彼此都没有多说寒暄客套的话,赵煦开口便道:“孃孃先前向我数落你,说你不懂事。”

  他口中的“孃孃”是指向太后。大宋皇子皇女平时称嫡母为“孃孃”,生母为“姐姐”。

  赵似仿佛对太后所言全不感兴趣,只简单之极地应了一个字:“哦。”

  赵煦试探着问他:“听说前几日你与十三哥各自带家臣去玉津园田猎,他那块园子的罗网没系好,放的猎物都跑到你那边,然后全被你she杀了?”

  赵似回答:“没错。”完全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思。

  赵煦道:“你这样会落人口实,说坏了规矩。”

  赵似道:“打猎本来就应该看见什么打什么,先把猎物放进园子再去she杀,已很无趣,若还事先分好哪些该你杀,哪些给我杀,一丝乱不得,那不是田猎,是屠夫分生猪。”

  赵煦一哂,又道:“十三哥年纪小,你是兄长,何必去抢他的猎物。”

  赵似答道:“若年纪小便要人处处让他,那他永远长不大。”

  赵煦亦未反驳,又另提一事:“还有人说,九哥与你打马球,你一些也不让他,全取三局,比分还很大,令他大失颜面。他气不过,又找你打了一局,你又把他杀得片甲不留,连言和也不肯。”

  赵似道:“我打球全按规矩来,并无取巧耍诈,他打不过我不是我的错。”

  赵煦摆首道:“但九哥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你不让他,别人会说你不厚道。”

  赵似道:“九哥找体格健全的人打球,便是希望别人把他当正常人看。若我们故意让球,那无异于蔑视他了,又岂是他希望得到的结果。”

  赵煦叹道:“你从小便好qiáng,就连跟我下象棋,也每次都要赢我。”

  “我最厌恶别人故意让棋,”说到这里,赵似抬眼看了看赵煦,“我以为皇兄也一样。”

  “呵呵,不错,我也很讨厌别人故意输给我。“这话听得赵煦笑了起来,“不过,落败太多,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暗暗怨你,为何不让我一局两局。”

  赵似闻言终于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和悦之色,与赵煦相视而笑。

  笑过一番后赵煦重提原来的话题:“孃孃说你不懂事后,又顺口夸了十哥几句,说你每次闹得兄弟不愉快,都是十哥帮你收拾残局……十哥后来带十三哥去田猎,让他满载而归,又主动邀九哥打球,在激战好几回合后,以一筹告负。”

  这次赵似没再说什么,沉默许久后,他又用回了那个简单的字:“哦。”

  赵煦注视着他,yù言又止,忽然以手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众侍者大惊,立即上前服侍,而赵似虽蹙眉有关切状,但并没有靠近病榻嘘寒问暖。

  少顷,赵煦咳嗽稍止,再顾赵似,道:“你我一母所生,朝廷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可你就是这样,做做样子也不会……像刚才那般qíng景,若十哥在,必定早端茶送水给我了。”

  赵似垂着眼帘,只是无言。

  赵煦别过头,挥手让他告退:“你回去罢。”

  赵似依言退去。刚一转身,便有许多侍女跟着送他出门。但这次送行的结果并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美妙,片刻后福宁殿西庑下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哀泣声。

  蕙罗听见,随众出去探看,见是名十四五岁的内人,生得还很水灵,刚才严妆打扮过,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龙脑香,但不知遇到何等伤心事,现在正哭得梨花带雨。

  围观者相互打听详qíng,后来一位适才送赵似出门的侍女压低声音说了原委:“她偷偷喜欢十二大王许久了,知道他最爱龙脑香,今日便特意守在大殿的金狻猊边薰了半天。刚才送大王出去,她在大王身边引路,大王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便对她说:‘以后别用龙脑香。’这丫头觉得奇怪,就反问:‘大王不是很喜欢龙脑么?’大王回答说:‘是很喜欢,所以不希望这香被你糟蹋了。’”

  闻者有叹息的,有说好话劝慰那小内人的,但大多都在幸灾乐祸地窃笑,只有蕙罗始终保持着沉默。

  龙脑出自波律国,是一种树脂的结晶,上品状如云母,色如冰雪,明净之极。而气味清雅,芳香开窍,若久居其中,会觉心境安宁,平和恬淡,故此常被当作礼佛的香药,宫廷祭祀、朝仪也常焚此香。宋人爱薰衣,但薰衣所用的香多为合香,由多种香药调合制成,像赵似这样只薰一种香的十分少见。

  龙脑这样不染红尘况味的纯净香品,应该用在青衫磊落、淡泊旷达的竹林居士身上才对罢……蕙罗心下感慨,十二大王太过耿介而犀利,xingqíng实在不讨喜,与龙脑的特质,似乎有点南辕北辙。

  (待续)

  7魅影

  将近huáng昏时,蕙罗回尚服局取要用的什物,那时香积在院中研磨香药,见蕙罗进来立即告诉她:“翘翘来找你,在屋里等很久了,你快去见她罢。”

  蕙罗快步入内,刚推开门,便闻见一阵馥郁脂粉香,与此同时,一个女孩如花蝴蝶般飞扑过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然后牵着她双手略拉开点距离,欢声笑道:“姐,快看快看!我有什么不同?”

  蕙罗上下打量,笑道:“翘翘今日花枝招展的,穿了一身新衣裳。”

  “还有还有!”翘翘把小脸凑到蕙罗面前,左转转,右转转,让她看头上发上的装饰。

  蕙罗定睛一看,有些讶异:“你哪来的这些金钿翠翘?”

  面花用金箔,头钗用点翠工艺,这些饰物颇为华贵,不是普通宫女能戴的。蕙罗重新审视翘翘的衣裳,见那身襦裙是以蜀锦和越罗裁成,样式新颖,绝非内人日常衣裙,便更为疑惑了。

  见她如此反应,翘翘很是满意,这才公布了答案:“皇后收我做养女了,这些衣裳首饰都是她赐的。”

  翘翘姓刘,原是开封城中一位酒保的女儿,后来被选入宫做尚服局宫女,跟着蕙罗学香道。学香道的内人被要求长年吃素,不得沾荤腥刺激之物,刘翘翘却偏好ròu食。因她容貌美丽,xing格又活泼,在宫内结识了不少小huáng门,那些小huáng门便经常偷送鱼ròu给她。有次又有几位小huáng门送来ròu食,还顺便提了一壶酒,翘翘大喜,带了他们躲在尚服局仓房大快朵颐,又吃又喝,不想却被前来仓房取香料的林司饰抓个正着。

  林司饰把此事告诉周尚服,周尚服大怒,决意杀一儆百,把翘翘降为洗衣扫地的粗使宫女。蕙罗苦苦哀求,乃至带着翘翘在周尚服门前跪了一夜,周尚服才开恩放过翘翘,但也不再允许她学香道,而让她改学女红和衣料染织。

  经此一事,翘翘十分感激蕙罗,对她亲近不少。她比蕙罗小两岁,后来gān脆认蕙罗为姐,平时称呼也就唤她一个字——姐,听起来格外亲昵。

  翘翘不适合学香道,却甚爱女红,在裁制衣裙方面也颇有灵气。而且翘翘运气不错。刘皇后生皇子时赵煦赐了大量财物给她,其中有一件褙子上的花是翘翘绣的,刘皇后见了褙子很喜欢,命人宣绣花者觐见。待见了翘翘,皇后爱其俏丽,又觉她言语可喜,便留在身边。如今看来,翘翘甚得皇后欢心,因此蒙她收为养女了。

  蕙罗亦为她高兴,连道“恭喜”,又拉她坐下细谈,“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翘翘笑道,“昨天皇后问我家世,我就跟她说了。说我娘死得早,我爹给我娶了j□j,j□j整天nüè待我,不给我饭吃。我爹又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我。有一次把我打得奄奄一息了,怕我死在家里,便赶紧托人把我送进了宫,赚到了最后一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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