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万人活该去死,天底下谁敢站出来说出这句话?
说出这句话的人,只怕是满门都不想活了。
这话明着是在骂汲黯,实质上却是帮着汲黯把话说得更加可怖,田蚡厉声呵斥东方朔,“东方大人此话差矣,十数万人哪里可能是活该去死?东方大人如此说,岂不是陷陛下于不义,视汉室江山社稷于儿戏?凡天下江河湖泊,皆是由天地安排其大小,流向,改道,非人力可为。黄河在三皇五帝时便存在于天地,黄河河神掌控黄河逾千万年。此番黄河改道,取决于天地,由河神所执。东方大人若是不信,不妨告诉本候,究竟是什么导致濮阳决口,黄河改道?”
没有人能够确切回答这个问题。
即便再精通治水的官员,心中也不是不信鬼神的。
今天有人站出来,说黄河决口是**,那牵连出来的就是沿岸数十郡县的诸侯官员。
届时群起而攻之,党同伐异,谁能抵挡得了?
谁家搬迁,出门,成亲,出殡不需要看一个黄道吉日。
你一旦否认了鬼神之说,你的家人但凡有一丝一毫的不避讳,就会有无数人指着你的不是。
秦始皇都建造了规模浩大的兵马俑,就是为了死后能够纵横冥界,仍然称王称霸。
谁敢真得毫无芥蒂,说一句自己真得不相信世上有鬼神?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
这句话虽然表明了孔子对于生死的态度,却也是回避了对于鬼神是否存在的回答。
“君侯所言有理,黄河改道之因,吾等并不能详查之”汲黯并未被田蚡话中的威吓所逼退,端肃的脸上闪过决然之色,“君侯所言黄河河神,吾等也并不能否认其之存在。然则,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贪生。”
田蚡只觉得汲黯即将说出让他极为害怕的言语来,双手发颤,汗湿深衣,只听汲黯道:“君侯言道江河湖泊皆由天地安排,黄河改道非人力可拦阻。岂非是说,陛下乃是不问苍生,却敬鬼神之人,视十数郡县百姓性命于不顾,置子民疾苦于无物,如同秦始皇一般亡国之君所为之情状吗?!”
“放肆!”
一直未曾发一语的刘彻扬声斥道:“主爵都尉如此说,是说朕无德无能,将要亡了这汉室国祚,死后也无颜去见汉室的列祖列宗,要做亡国之君吗?!”
第178章
刘彻说自己亡国之君,殿上所有人岂不都成了亡国之臣?
谁敢认下这个名声,谁敢让天子背上这个罪名?
君辱臣死。
承明殿上所有人都争相恐后地下跪请罪,跪在刘彻身边的黄明奇几乎要吓得哭出来。
哪怕是当年七国之乱的时候,孝景皇帝也没有在朝上说自己会成了亡国之君。
现在陛下说出此话,承明殿中的人,谁能得了好?
丞相韩安国跪在诸人之前,扬声道:“陛下息怒,陛下圣聪明断,汉室千秋万代,岂是笃信鬼神,二世而亡的秦皇可比?主爵都尉只是听武安侯一人之言,便妄言陛下之意,妄断朝廷上下之令,实在太武断了些。”
韩安国这话明着是在斥责汲黯,细细想来,他说秦朝笃信鬼神,所以才二世而亡。岂不是在暗示,如果当今天子也效仿秦朝,真得偏听偏信,认为黄河水患乃是天意,也要步秦朝的后尘?
田蚡跪在原地,牙关紧咬,放在衣袖中的手几乎要忍不住把韩安国一把给撕了。
韩安国竟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话,他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去支持汲黯,去支持文锦!
他不直接投向刘彻,选了更加前程远大的文锦去了!
韩安国可是当今丞相。
不,韩安国之所以能当上丞相,就是靠的刘彻跟文锦一手提拔,作为交换条件,才让韩安国上位。
自己舍了黄河南岸的封地不要,也要把文锦给拉下来。
现在自己不再让刘彻信任了,韩安国就干脆一脚踹开了王氏田氏,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了自己最致命的一刀。
京兆府尹薛泽道:“陛下息怒,陛下乃是英明圣主,切勿妄自菲薄。只是文锦医馆这些天一直对涌入长安的灾民义诊施粥,几天前忽然将所有病人都赶了出来,说是不敢收治失德于天地之人,招惹灾祸……卑臣舔居京兆府尹,文锦医馆振振有词,此乃文锦翁主名下医馆,卑臣也不好不顾及……”
薛泽是广平侯薛欧之孙。
薛欧本人在一众开国功勋之中,就是四平八稳的性子,一向滑得跟泥鳅一样。
如韩信都未能全身而退,薛欧却能够传承几代,可见其识时务。
薛泽就是跟他祖父一样的人。
刘彻选择薛泽来做京兆府尹,看中的既有他出身列侯,开国功勋之后的身份,更是他的处事。
京兆府作为天子脚下,皇族贵胄,宗室列侯云集之地,需要的是一位能够权衡各方势力,而又能够处事公允,出身又高的京兆府尹。
薛泽上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娖娖廉谨,刘彻对他的作为还是很满意的。
却不想,到了今日,他亲自选下的这个京兆府尹,竟然给他备下了这么大的后招。
“陛下”接着出言的是执金吾周建德,“从黄河沿岸逃进长安的灾民,在长安主街上日夜啼哭,哭诉黄河水患之惨烈。长安百姓闻者落泪,见着伤心。本来朝廷及世家皆有施粥,但是之后文锦翁主府不再施粥,且放出话来说,这些灾民得罪了上天,翁主府不敢相助。这几日来,世家大族也多不再施粥。灾民流离于长安,长此以往,必将生出事端。卑臣恳请陛下恩准,将灾民逐出长安,以保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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