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住了,站在那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卑职还要去向皇上覆命,先行退下了。」他向东走去。
牛兄早离开了,直至夜风吹得我的脸颊僵硬,点点凉意自领边袖缝间渗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给予孩子捉鱼的工具、教晓他们捉鱼的方法,比起送他们一尾鱼来得实际,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我偶尔的同情施捨,虽能解孩子们一时之困,却又如何能确保他们未来日子的平安、温饱?
辜祉祈严厉地训斥着孩子们的一幕,在我眼前掠过,但他却在背后暗中派人帮了孩子们这麽一个大忙,让他们可以有尊严地生活下去。面冷而心热,是我误解了他吗?
那冷寂无情的帝王面具下,藏着一副怎麽样的真正面貌?面具带得久了,他会否遗忘掉,真实的自己长什麽样子?
他,到底是一个怎生的人?
心思转动,如那月影流光。
眼角馀光中,东侧房间的烛灯由明转暗;而我,始终在风露之中,惘然独立。
一夜没睡好,兼之清晨出发,我频频打着呵欠,精神委靡的样子,全都看在辜祉祈的眼内。
直到不知第几回打瞌睡快要睡着的时候,马车忽然晃了一下,害我的脑袋「啪」一声撞到窗框的硬角,我立时睁大眼,弹坐了起来。
一声轻笑,来自辜祉祈扬起的薄唇,他正一瞬不瞬地瞧着我,微勾的桃花眼裡盈着浓烈的笑意。
我竟然觉得,他此刻的模样好看极了。脸上发烧,我捂着被撞痛的额头,坐得笔直。
「下去吧!」他说完,弯身下了车。
下去?去哪儿?
当我笨拙地扶着轼木跳下马车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不远的小麵摊。捂着辘辘飢肠走过去,我才想起赶了好半天的路,却是什麽也没下过肚皮。
这回辜祉祈和我同坐一桌,献果和运粮坐在另一桌,隔壁还有两、三桌的客人。
「你说锦阳城附近的村子一夜之间死了近百头禽畜,不会是瘟疫吗?」
后方桌子那几个人的对话内容,轻易地勾起了我的全副注意力,我忙收慑心神,凝神细听。
「不知道,最近锦阳发生了很多古灵精怪的事情,什麽掘井掘出了奇怪断碑、百年老树上出现文字,总之邪门。」
「莫非真如传言所说,这些都是老天爷的指示,龙元即将要灭亡了?」
「我听闻,先前的大旱,也是上天不满当今圣上施政才降下来的灾祸……」
「嘘,你们小声一点,若是给人听去,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我心裡暗暗好笑,这几个人应该万万没料到,那坐在旁边的,就是他们口中谈论着的正主儿。
「两位客倌,你们点的什锦蔬菜汤麵和牛肉汤麵加蛋到了。」两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麵搁到桌上来。
「有劳老板。」我从竹筒裡抽出两双筷子,顺手把一双递给对座的人。
那些人明显有所忌惮,话声降低了,但仍若隐若现地飘送过来──
「老实说,自从辜氏统一天下的这些年来,咱们老百姓的生活总算安定,幼有所长,老有所终,男耕女织,安居乐业,怎麽也比以前那种烽火漫天,颠沛流离的战乱日子强得多。」
「我倒是听说,当今皇帝为人喜怒无常,独断专横,刚愎自用,而且处事雷厉风行,不听谏言,朝中大臣对此都颇有微言。」
「啪」的一声,辜祉祈手上的箸子整齐地断成四截,跌落木桌上,惹来周围关切的目光。
我瞥了他铁青的俊容一眼,想转移他的注意,忙把一双新的筷子重新塞到他手中,用手势动作示意他快趁热吃麵。
「我只知道,前年九江氾滥成灾浸没良田千顷,是皇上调遣边防将士筑堤救人、疏通渠道;去年全国遭遇蝗灾,是皇上仁厚,圣恩浩荡,下旨命令地方官员开仓赈灾,抚恤百姓;刚过去的旭城大旱,到民间寻访隐世高人开坛求雨也是皇上的旨意。我们这位皇帝年青有为,急民所急,实属难得。」
「对,况且皇上身边还有一个礼贤下士、爱民如子的翊王爷哩!有他辅助皇上左右,莫不是百姓的福气?」
「哼,假仁假义,欺世盗名。你们都忘了,当年锦阳城破之日,就是他们两人联手,挥军直捣皇宫,逼使紫檀皇帝自尽,皇后殉情,太子殿下和小公主也在龙元军队的追杀下惨死。这样残忍的诛杀敌国皇族賸馀血脉,还称得上是仁德爱慈吗?」
又是一下竹筷折断的清脆响声,刹那间一股暴戾之气充斥麵铺之内。我开始担心,有人会沉不住气拍桌而起,更担心那说话的人脖子会有着跟竹筷一模一样的命运。
从什菜麵中稍稍抬起头,我清了清喉咙,小声说:「听起来,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毕竟,圣人也会犯错,尧舜禹汤也并非十全十美。因着昨晚的意外发现,我开始觉得,他并不如我想像的糟糕,也许他的心狠手辣,只是一个人身在高位时逼不得已的手段。
我试图安慰他,第三次替他抽筷子。
「这还不够明白吗?他分明是在报『那个仇』。」蓦然,那桌有人补上了一句。
啪──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再次出现辜祉祈手中的断筷。孺子不可教也,既然他不懂得筷子的正确运用方法,就乾脆自个儿用手抓麵条来吃好了!我狠下心肠,放弃再服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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