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抱着她,紧紧地按住她的伤口,任由湿热的血将我一大幅的裙摆都染红了。我怎能抛下为了护主连性命都不要的她,独自逃生呢?
她一笑,字字道:「妳走呀──」然后,在我面前,咬舌自尽。
我说不出话来,呆呆看着一丝血从她嘴边落下,只觉心头被剜下了一块肉,再也不完整。
那个忠心耿耿的荳娘,那个善解人意的荳娘,那个体贴入微的荳娘,那个每在我顽皮时摇头反对,最后却总默默帮我的荳娘……那个常常对着我碎碎念,一时怕我冷着一时怕我饿着,囉嗦得像七十岁小老太婆的荳娘……
一夕间,所有我挚爱之人一个一个离我而去,老天爷怎能对我如斯残忍!
小跳豆,我每次说要找个小蜻蜓代替妳,都只是气话,一百个小蜻蜓也代替不了一个妳,妳那笨手笨脚的尔雅公主不能没有妳……
「在前方哪,上头密谕抓到她要格杀勿论,别让她再跑掉了!」
我轻轻放下了荳娘的尸首,站起来,往追兵们追来的相反方向亡命逃开。
「她又跑了,快追──」
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报仇,我要活下去……
双手撩起华丽有馀却不宜行动的镶珠百花裙,跨过一具又一具的逐渐僵冷的死尸,腿儿早已发软,意志却是坚硬如钢铁般不可摧毁。
无止境的奔跑逃亡早已经超出了体力的负荷,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把所有空气纳进可怜的肺叶中,罔顾发痛的胸口和发麻的双腿,徒劳地寻觅那线不确定会否出现的生机。
粉白的绣蝶丝履上沾满了和着血的泥泞,本来鞋头的五彩蝶翼翩然欲舞,此刻却被磨得破损。彩蝶折翼难飞,那我呢?是否也难逃力竭坠地的宿命?
「这娃儿看来娇娇弱弱的,似被人服侍惯了,可还真会跑……」
「亡国之人,又能逃到哪裡去?」
这时候,一片烟笼雾锁的危崖出现在眼前,我霍然刹住了脚步。崖上急劲的乱风刮得我摇摇欲坠,下临无地,翩翩兮彷彿要乘风而去。
秋日残红,一隻孤雁掠过血色穹苍,嘶嘶悲鸣。
连上天也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回头瞥了那班穷追不捨要杀我的人一眼,我悲哀地笑了出来,短暂的一刹那,心裡已有所决定。
风刀猎猎,裙裾飘飘。
撼山震岳的吆喝声中,我咬牙,不顾一切纵身跃下了悬崖。
(紫檀旧梦至此结束。)
第54章 如梦初醒
江楓漸老,汀蕙半凋,滿目敗紅衰翠。楚客登臨,正是暮秋天氣。引疏碪、斷續殘陽裡。對晚景,傷懷念遠,新愁舊恨相繼。
脈脈人千裡。念兩處風情,萬重煙水。雨歇天高,望斷翠峰十二。盡無言,誰會憑高意。縱寫得,離腸萬種,奈歸雲誰寄。
人在船中,船行江上,兩岸楓紅,如畫般的深秋景致不斷映入眼睛,轉眼已是過盡千帆。
幾下輕促的敲門聲,一個侍女推門走了進來,娟麗細緻的五官,低眉斂目的神色,讓我想起了荳娘。
「公主。」她彎腰福身。
那一聲輕喚的公主,又讓我的眼前飄過了芊園那一簾青青柳色,書香並著茶香入侵我脆薄如紙的記憶,彷彿回到了那個養在深宮廣集萬千寵愛天地光環,不諳世間憂悒離愁別恨,純淨美好的歲月。
可惜一切皆已經回不去了……
此時船已緩緩駛彎入峽,絕壁屏列,雄偉險峻,群峰競秀,連綿不斷。平視江面,水深流湍,勢逾奔馬;仰視碧穹,則見雲天一線。峰奇秀,山奇雄,水奇清,灘奇險,好一段幽深曲折的峽谷風光,好一幅秀麗萬千氣吞山河的卷軸。
一直以來,黃河分隔南北兩地,作為天塹世世代代守護著紫檀國的人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鐵騎橫渡侵略而來,讓這大好河川變色,江山易手;讓我的家園被毀,父母雙歿,兄妹分散,多時來記憶盡失,顛沛流離……
國破山河在。
眼下的黃河,已非當年的黃河;眼下的國家,亦已非當年的國家。
這一筆一筆的債,我該去向誰追討回來?
發覺自己又在發呆的時候,船舸已越過了千重山,萬重水。夢裡不知身是客,悠長光陰裡,我穿梭回來。
眸色迷離,眉彎霜月,面色卻平靜若一汪秋水。我的睫毛微微顫動,掀動的唇瓣既輕且悠的逸出了一句:「何事?」
「主上請妳過去一趟,有事商討。」
我收回紛亂的心神,淡漠的點了下頭,隨她來到了船裡另一個艙房。
侍女恭敬的站在門外等候,只有我一人步進房間。
方几前,一個灰衣黑衽的男子坐著,一個武人和一個儒生站著。三人正低頭研究一幅地形圖,上面插著密密麻麻的紅黑小旗,言談討論間,旗標不住被三人移來弄去。
灰衣男子抬頭睞了我一眼,道:「藍天、烈雲,你們先下去吧。」他把兩人打發走,朝我微微一笑,示意著方几另一面的位置。
「爾雅,妳來了,坐吧。」
我依言在他的對面坐下,伸手理了下素白裙上的縐摺,睜著一雙清澄如水的烏眸,靜靜的望著他,等待下文。
面對這樣安靜的我,他倒反是挑起了眉頭。「妳真的是變了,從前那個率真爛漫,橫衝直撞的人兒,如今變得寡言了,沈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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