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必须用青春和鲜血来祭奠的、必须盛满伤悲的美丽。
全甄之于慕容云,是少年琉璃似的纯白梦境,他掩藏在冷淡外表下的沸腾血液,终究要将她撞碎。
她不敢要那份决然至死的爱,于是慕容云不再是慕容云,他变成了自以为很麻木的慕容尧姜。
岁月永不知晓,它在匆匆步履中,带走了什么。
尧姜殿下知道,又装作不知道。
她扯过谢公子的钓竿,将它在他腿上折断,痛得谢公子抱脚直跳,拧眉抽气,那句“最毒妇人心”险些脱口。
她看住他,极认真,仿佛是一辈子,“我有慧剑,必斩情丝。倘若再犯,身如此竿。”
她诡笑,“知道我看中你哪一点?”
他还在抱怨,唇角微勾,风流俊逸,“玉树临风?”
她斩钉截铁,“错,无牵无挂。”
谢喻六亲皆亡,如何不是无牵无挂。
他讽她不肯舍情,她讽他无人可舍。
到底是做过对手的人,寥寥数语就能剜心。
谢公子低头,哎呦一声,终于一屁股坐地,他支撑了许久,颓败得理所应当,膝头撑住垂下的双手,靠着树干,形迹落魄。他似喜似悲地笑,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眼前景象模糊,好似回到了从前。
那一年谢氏子弟遭人屠戮,一把把悬空的刀落下,人头滚落还算好的,最怕是那些千刀万剐的,血|肉|模|糊,一团一团烂泥似的,想起来就教人恶心。
他祖父拖着年迈多病的身躯,在金銮殿外一遍遍地磕头,那块免死玉令上的血,干了又流,流了又干,结成一块厚重的壳,一敲就碎,碎成漫天血雾,教人心成鬼魅。
他将没了气息的老人背出来,孤寂的背影,踽踽独行,他谢氏又没了两条命,他的,他祖父的。
谢氏方芝,再也不能为自己而活,连一点点,都不能。
不要问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道理可讲,就像老虎吃狼,狼吃兔子,兔子吃草一样,没有道理可讲的。
谢喻被缚在透明蚕茧中,看着同族亲人苍茫无措,血流成河,却只得默默看着,他乱了,心惊,愤恨,胆怯,畏缩,却逃不开。
逃不开这压死人的重任。
他活着,也死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梁帝开始忌惮段氏,他谢梁帝不杀之恩,求得一个抗衡段氏的机会,即便燕京谢氏凋零殆尽。
他没有丢掉谢氏的高傲,却也学会不着痕迹的奉承。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他一个人,他是鬼蜮中最平常的人。
一个人,感觉最孤独的时候是什么,是不是独自面对着整个世界的冷漠,是不是独自面对着所有的耻笑?
一个人的血,是冰冷还是沸腾?
一颗报国真心,满腔热血澎湃,又要多少谢氏子弟的命,才能换来?
实现理想,需要谋略,需要权术,仅凭一颗赤子之心是不行的啊。没有足够的权势,如何实现理想,可有了足够的权势,又会忘记理想。
理想并没有对错,却必须付出代价,最惨痛的代价,是出卖初衷,嘴上说不后悔,看奸佞得意,看自己落魄,又焉能不悔。
悔不为小人。
他眼圈泛红,身形萧索,难得露出几分狼狈,对着主子的嘲讽,不知从何反击,只有如遭大辱般的愤慨,他猛拍膝头,抑扬顿挫,无泪可流,“喻无牵无挂,才能复兴谢氏,殿下孤家寡人,才会无欲则刚。”
她横他一眼,搓手惋惜,“淮南谢氏,百年风范,为国为民,耿介无私,方芝仙风道骨,常怀兼济天下之心,如今怎就陷在一己私欲里。”
她讽他沉迷权势,不复风骨,甚至连整个谢氏都一起讽了。
谢喻摆手,摇头,吞咽着心肝肺腑榨出的苦汁,表示自己当佞臣之心坚定不移,然而声音嘶哑绝望,一如耄耋老人般苍老枯槁,又有着难以排遣的幽愤。
“局势让我们做了一次选择,但从那以后,命运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若说错,那便是命运的错,是局势的错。”
人心宛如一块儿玉,如果摔碎了,即便粘起来,也是支离破碎,不可能恢复原样。
醉心争斗,失去心志,失去,自己。
尧姜殿下朗声笑,桀骜中几分无奈,她看见谢喻发间的白,眯眼,依旧邪艳,依稀浮现慕容云的影子。
她笑叹,“每个人的青春都只有一次,在青春的起点上,二十年了,我们把自己的青春,都争成了一场噩梦。”
他们从不怨天尤人,可此身付鬼蜮,却不会忘记那种割舍的痛感,仿佛头顶一道长鞭,夹着符印,如同诅咒,将身体与魂魄分开。魂魄徘徊着,慑于符印的金光,不敢回归躯体,为了保住那一具行尸走肉,惶惶不可终日。
仿佛白娘子被压在雷峰塔之下,千年万年,早已忘了许仙是谁。
其实是不喜欢的,却已经习惯了,也不敢去深究,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一个人,一条命,活下去就好,真正的自己,真正的理想,只会天真得让人耻笑。
在鬼蜮里待久了,一身脏污,瞻前顾后,重拾初心,谈何容易。
尧姜殿下做不到,于是她给别人机会,看成功的几率多大,再考虑自己要不要冒险。
“我可以成全你的理想,如果你还想坚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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