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轻巧,他总算含笑,“那还折腾吗?”
她嚼着最后一块桂花糕,茹毛饮血般狠辣,“你来,不就是告诉我,一切,就要结束了。”
他恭敬行礼,“一切,如陛下所愿。”
当年沈度诬陷他父私通犬戎,那封信件却只是改了主人,真正通敌叛国的,是黎显的三叔、西北军副都统黎滁,沈度握住这个把柄,有他做西北军中的内应,多年来才与黎氏保持良好的交情。
阅军礼上那场决裂,虽由黎滁促成,却终究懊悔,当年不过一场败仗,给人留下把柄,险些害了黎氏,决意镇守西北,与燕京彻底断了来往。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藏了这么多年的把柄,被自己的侄子黎曾发觉,后者身为嘉宁公主的入幕之宾,逼他带着自己的部下谋反。
他们黎氏的烂摊子,女帝本没兴趣收拾,可若胆敢谋反,她便抓住了把柄,才能借此把兵权握到手里。
黎显只知他长兄蠢蠢欲动,这便是她的障眼法,她与他洞房,权作安抚,等钓到黎滁这条大鱼,西北军必会分裂,届时还不任她摆布。
犬戎虽蠢蠢欲动,却仍在休养生息,她亦暗中调了二万黔州军看护,此刻若不整顿西北军,日后便来不及了。
至于那十万东北军么,想必不敢都来,她自有后招。
以为联合起来就有胜算,天真。
女帝亲往都察院,巡视御史监察百官之事宜,失宠已久的谢御史诚惶诚恐,待看见她怀中的紫毛兔子,心中有数,愈发胆战。
女帝屏退左右,在都察院陈放案宗的秘密之所,把谢御史按在墙上,那表情,天真中藏着猥琐,纯洁里含着淫|荡,自有一派流氓气韵。
连那只兔子都藏在她怀里,表示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谢喻握紧自己的衣襟,对上尧姜一脸淫|笑,表示自己坚贞不屈,卖节|操不卖身体。
她拍拍他肩膀,语气轻松,“方芝啊,不要逼我,兽性大发啊。”
他嘴硬,口气有些酸,“陛下昨夜春|宵,何来精力与臣计较?”
尧姜陛下捏住那兔子的双耳,拎起它放在谢喻面前,看它蜷缩着小爪子,作出个求饶的动作。
“当日你对君后说,要找个抱着兔子的有缘人,我后来一想,为什么偏偏是兔子,不是鸡不是鸭不是羊不是猪不是狗。”
谢喻叫苦不迭,心道正常女子谁会牵猪牵狗上街闲逛,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那是村妇好伐。
他赶紧拍马屁,小表情殷切得很,“这种毛色稀奇的兔子,才能衬托出陛下您卓尔不群的气质,与人上之人的高贵身份啊!”
她瞥他,那一眼决然狠厉,风仪绰约,他想起她登基之时,一身明黄朝服回眸侧望,朱墙之下,树影斑驳,飞鸟投林,诸臣跪拜,纵各怀鬼胎,亦有片刻心悦诚服。
“谢喻,你若拘泥一家之荣辱,今日就当朕从未来过。”
他终于大拜,满心欣悦,不可向迩,“喻沉浮多年,此心寥落,却愈发期许光明。”
他看住她,丝毫不掩欣赏,而这欣赏万分诚挚,“万古长夜之中,哪怕是一盏微弱的光芒,也会让人身不由己地追随这光明,至死方休。陛下就是这光明。”
她笑:“男人不要话太多。”
谢御史酝酿好的泪,就只得生生憋下去。
他叹,“陛下愿为这天下改变自己,这天下便会因陛下而改变,陛下总是在成全旁人,成全天下,不知何时,能成全自己。”
二十年生死冷暖,中间一道鬼门关,半生坎坷飘零,她如雨中浮萍一路跌撞,每次走到穷途末路,都会绝处逢生。曾经的她为情所困,几多牵绊,固执脆弱,黯然神伤,必要一退再退,再绝地反击。
她曾经有过一个家,温暖的,柔软的,遮风挡雨的,可终究是一个幻影,争斗让美好的一切有了隔阂,即便他们死了,也还在排斥她,生生死死,她是异类,她是多余,不配与他们同归。
成全自己,那也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也叹,用脸颊蹭着那只紫毛兔子,笑容渐渐变得苍白清寂,“我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一点都不寂寞。”
他的目光就渺远起来。
慕容云学会了摄魂术,虽很少用,却因眼波含情,笼络了不少芳心,猜到几分缘由的谢喻当时无不怜悯地想:也许,如果没有那件事,这家伙也会是个正经人的。
谢喻忽而惶惑,为何她的点点滴滴都记在心里,为何他说完了那只紫毛兔子的缘由,答应借她江湖势力一用,却还想让她,放她自己一马。
他想说,陛下,这个世上,有很多活法的,一世贫瘠是活,荣华富贵是活,碌碌无为也是活,酒鼎奢靡也是活,为什么你总是要为自己选一个最艰难的活法呢,你这个样子,莫不如寻常市井的百姓,也好过活得如此疲累。
倘若她只是寻常百姓,也不会两世遇上同一个人,两世都有如此重的孽缘,都有如此深的牵绊。背叛和辜负,欺骗和离弃,撕心裂肺,鲜血淋漓,故人已去,所有的债,只能她背。
情债难偿,继而又是新的孽缘。
可他没有说,她是陛下,仅这一个理由就已足够。
她一出生就不一样,替她选择这条路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她没有人可以责怪,或许重来一回,她还会走这条路,争那个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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