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看他,那不解近乎忧伤,字句狠辣,却是对她自己,“朕不在乎跟他睡多少回,黎氏野心勃勃,一心只想要皇子,朕能给吗!”
他心中一痛,面上依旧无波,“这是陛下许给黎氏的,作为当初相助陛下的报答。”
她气得扔了朱笔,咬牙切齿,“施恩望报,小人也。他黎氏早晚要反,不过欺我孤女一个,无倚无仗,就狮子大开口!”
她的声音终于冰冷下来,威吓不减,“段辜存,这一切由你造成,为什么由我承担?而你逍遥自在指点江山!”
他只得大拜,“臣有罪。”
她走过来,他感到灭顶的怒火,然而悲凉,她说:“你站起来。”
“臣不敢。”
她终于爆发,指着他,弓着身子,恨到骨子里,“朕受够了你趴在地上,装作谦卑,却控制了我的人生,朕要你站起来!”
他不肯动,她跌退一步,绝望如临深渊,“朕,已经把政事交由你摆布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摆布朕的宫闱,是不是将来,你还要摆布朕的太子?”
他答得恳切,“臣确有建功立业之图,绝无背叛陛下之心。此生此世没有,永生永世,段辜存也绝不会有。”
她笑得愈发绝望,衣袖都委地,摇头,“此生此世都已荒废,还谈什么永生永世。”
他抬眼,无比坚定,如同誓言,“不曾荒废,都在此生此世。”
他说:“尧姜,黎氏这池水已乱,需要一个孩子,把水里的魑魅魍魉都引出来,你才能真正把西北军握在手里。”
她后退,“是啊,朕的心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形势。”
她坐回高位上,俯视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嗟叹,目光锐利,破浪而来,刺穿一切,“朕一直在想,你为何不称帝呢?别说你没本事,你只是,不想承担而已。”
“你享受无边权势,而朕,承担史书功过,天底下哪有比这更好的买卖,这个道理,朕早就想明白啦,从你一次又一次推我,一次又一次把我放在明面上,我就明白了。”
她眼中闪过悲戚,只有一瞬,“天底下哪一对君臣,君在外奔波,臣在内谋划,依朕看,合该换回来才对!”
他沙哑了嗓子,“你是……在怪我?”
她笑着摇头,再不愿意多说,“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大多都善于自保,不善于进取,可以临危,却不善于治平。天下在乎兵力、内政,论兵力,我大梁不惧外敌,论内政,我大梁虫蚁成患。”
她最终选择忍让,“朕为你遮风挡雨,并无不可,朕可以用兵权,来保内政,只盼首辅,要有进取的气魄和胆量。”
他眼眶微湿,觉得她天真可笑,竟妄图洗清官场污浊,却恍然记起自己刚出仕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经过这么多年,被磨去所有棱角,只剩自保的心志。
他忽而害怕,他拥有了一人之下的权势,再也不必急于自保,然后呢,他又该拿这权势做什么呢。
是醉生梦死,还是玩弄权势,这两者,都不适合他,他为世家集权,可世家人才辈出,谁会记得他。
段首辅终于笑起来,笑得眼角的鱼尾纹深深,女帝安安静静地等着,没有说话,任他抉择。
他说:“臣只爱权势……”与你。
她丝毫没有失落,笑意愈发明显,“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没了这滔天权势,还剩什么呢,来日你总要老总要死,只留个权相之名吗?”
他笑,总要老总要死吗,你已经想得那么远了,还是你根本,盼着我老盼着我死呢。
他终于站起来,看她一瞬笑靥如花,然后步步走向她,看她笑得愈发干净,然后握住她的手,捋好她的发,静静地看她,温柔得不得了。
“我明白了,尧姜,你希望我,找回自己,因为你做不回自己,是吗。”
他慢慢搂住她,柔情汩汩,一点点灌溉枯萎的脉络,他低低地叹,“你总是明白,怎么抓住我,可知只要一个你,就已经足够。”
她回抱他,落泪一滴,“我知。”
她喃喃道:“帝王,最肮脏了,你不脏,坐不上。”
她耳语道:“到如今已是你欠我,但愿来日你能还得起。”
他搂紧了她,没有说话。
他们都是太理智的人,利害高于感情,权势逾于性命,饮鸩止渴,习以为常,为了保命,不惜折寿。
他们从前勉强同路,也会为了各自的利益防备,如今彻底为敌,却也有利益一致的时候。
不知从哪天起,他们已经成了彼此心头的一根刺,痛到不拔不快,可若拔了,却又怕心房从此有了缺口,会流血至死。
他利用她,她被利用,几度起伏,而生埋怨,他恰到好处地相救,也被她看出别有用心。
可依旧相爱,仿佛注定,在无数个时刻,忘记立场,忘记敌友,他们只是心意相通的爱人,他们醉心权势,又醉心对方,又或者,只是醉心灵魂深处一缕契合。
春雨已至,风裹着细雨,不尽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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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给段辜存权力,是为了让他用这权力,造福天下,荡涤官场,精进吏治。
她心中,到底是有天下的,坐到这个位子,也只能有天下了。
这个道理,彼此都明白,此生只能做情人,不能做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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