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在阵前慷慨陈词,要留史书惊艳一笔,又怎会顾得上她的死活,她机关算尽,他对她有信心,她必不会让自己有事。
颜无药抬眸望她,她的瞳孔也仿佛蒙上盈盈水光,她笑如浓雾轻风,“其实颜无药从来没有爱过慕容尧姜,只是同情她,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没人要的……”
她慢慢地闭上眼,呼吸慢慢平静,睡得无比安详,他眼中慢慢凝聚着柔和绵长的笑意,“其实爱了就是爱了吧,又何必一定要辨清为什么?”
他终究放开掐着她的手,拥住她的身子,稳婆是他寻来的可靠之人,早已抱着皇子与陈其会合,她拼死生下孩子,自己却陷入沉睡。
他觉得她傻,又懒得推敲她的局,她每一次以身为饵,凶险万分,哪能每一次都赢呢。
她等那个人来救她,却终于没有等到。
她绝望吧,可他更绝望,他说完了所有的怨怼,她听完了,却又不在了。
在那一瞬,他是真的想杀她的,她待他那么好,有黎显的前车之鉴,他知道她的好一向昂贵,他怕有一天她变了嘴脸,要他用命来还她的好,他不怕死,可他对她的爱,又算什么呢?
她早晚有一天,会毫不犹豫地不要他。
心里有个声音说,她死了,所有痛苦和纠结的根源就没了,杀了她,解脱她,也解脱自己。
他抚过她带着腥气的发,她没了意识,不肯抬头,那姿态凄凉得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婴儿,她流了这样多的血,可一直在强撑,没有显露半点颓态。
他探过她微弱的鼻息,微微叹气,一瞬间心痛如绞,终于落泪两行,他一下下顺着她凌乱的青丝,唇瓣失色,终于桀桀笑出声来,笑自己到底舍不得她死。
真是败给她,永远都败给她。
他将一颗药丸溶在口中,一点点渡给她,轻柔地捏开她的下颌,再合上,她依旧不肯咽,他只得勾住那香舌,引她喉头低喘一声,不自觉吞咽下去。
陈总管抱着孩子远远看着,只道情字何解。
相国寺外,风云定下,满地血污。
段首辅言辞恳切,百夫长黎止承鼓动人心,三万西北军半数动摇,只剩黎氏宗亲的近卫负隅顽抗,与禁卫军交起战来。黎惺迟迟赶来,带着亲卫平叛,亲自救下被同族兄弟挟持的黎显,不幸中刀身亡。
黎显抱着黎都统的尸首,哀嚎响彻云霄,却再唤不回一缕幽魂。
西北军死的死,俘的俘,第二场谋反,惨败而终。
段首辅料理完此间事,急忙赶往寺内,黎显说她要生产,未必不是真的,女子生产胜似鬼门关,他尽力速战速决,却仍拖了这样久,不知她是否有事。
“首辅。”黎显阴鸷刻骨的声音叫住他,他双目猩红,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绝望嘶喊,“陛下在里面,你在外面,你不管她的死活吗!”
段辜存胸腔一阵震痛,痛得魂魄与肉体分离,双眼涩痛难当,勉强稳住身形,道:“陛下不会有事,君后自求多福!”
黎显大笑不止,愤怒得扭曲了俊脸,“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段首辅忍住心慌,步下愈发湍急,手脚冰凉,抖得厉害。
他看见颜无药抱着浑身是血的那人,一声声诱哄她醒来,然而她苍白着脸,毫无反应。
后悔,惊痛,绝望,他替她退敌,替她教化人心,却以她的苦苦挣扎为代价,他扪心自问,当真想不到她的处境吗,她以己为饵,困在这里,缺医少药,若是难产焉有命在?
他心知肚明,他只是做了选择,却没有选她。
他跪下来,凝住她,嗓音嘶哑得不像话,“还有救吗……”
颜指挥使依稀带着笑,似绝望似欣慰,“或许吧……”
成义元年十二月,西北军再起叛乱,首辅段辜存一人独往,舌战宿将,众军感化,遂归降。女帝围困相国寺,难产诞下皇长子,昏迷十数日,君后涉叛乱,囚于宗人府。
太上皇在宗人府里,见了黎显一面。
黎显胡渣满面,看不出一点君后的威严,落魄中多了几分随性,一身傲骨似露非露。
他说:“尧姜怎么样了?”
太上皇看着他一脸紧张,不由叹息,“她生你儿子的时候难产,你们在外面耽搁太久了,她一来跑不掉,二来她那种情况又不能搬动,缺医少药,生生拖着,你儿子是活下来了,她半条命没了……”
黎显抚着胸口,费力弯起唇角,触动一滴滚烫的泪,“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太上皇捋捋胡须,表示不信,“你不怪她又瓮中捉了一回鳖?”
黎显朗笑,眸中光辉熠熠,已有释然,他把上唇吃进去,留一个颤抖的下巴,所有的害怕消散,渐渐只有凄凉。
“她连命都不要了,就为了与我分开,我如何能怪她?”
“错!她这一仗必须要打,有你无你,黎氏那些有反心的宿将,必须要收拾。犬戎蓄势待发,西北军不能是一盘散沙,需要有人能统领全军,军心扭成绳结,来日发号施令,才能无往不利!”
“世叔究竟想说什么?”
“你可知她大费周章,只为给西北军找一位既能教将士心悦诚服、又能教她安心的都统,她九死一生生下孩儿,早就存了立他做太子的心思。”
太上皇眯眼,老奸巨猾道:“还有什么样的都统,比太子的生父更让她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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