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残酷如斯,女帝停下半个时辰,给她的镇西将军消化。
他终于克化得满目殷红,嗜血又阴鸷,“陛下此来,为着诱敌深入?”
“黎显,黎惺带着西北军,这么多年且战且拖,没进一寸,而你却在短短数年,在黎止承的监视下,几乎凿开了西域,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女帝满目挥斥方遒的意气,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西北,与东南遥遥相对,看似遥不可及。而犬戎一退再退,却绕着弯,通过水路绕到了大梁的东南。”
“他们引朕带了黔州的亲兵来此,真正想要的,是兵力不足的皇城!”
燕京地处东部,东南水路极快,又无强兵防备,女帝远在西北,等她反应过来,犬戎精兵便早已杀入皇城,反客为主。
皇城都被攻克,宗亲定难幸免,慕容氏一朝凋敝,军心定会涣散,大梁便会大势已去,即便占据边关,也早晚亡国。
黎显怒极反笑,“你这回,竟然把阿樘当成诱饵!”
女帝神色未变,“此事始末,我全然告诉了他,他要做大梁的皇帝,总要过这场杀劫。”
他说:“阿樘有犬戎血统,你真能让他为帝?”
她说:“你也有犬戎血统,还不仍是镇西将军?”
女帝一脸理所当然,逻辑依然剽悍,“阿樘是我的儿子,其他的,都不重要。待他亲手杀了黎惺,一雪前耻,我把江山交给他,才能放心。”
镇西将军终于叹气,一切在她面前,好像都成过眼烟云,没有解决不了的困局,只有一时之间的胜负。
她眉目清朗,一丝尘埃未落,一缕挫败未显,早已习惯黑吃黑,然后黑吃黑吃黑。
他说:“那你来边关做什么呢?”
犬戎成了个空壳子,你带这么多人打,又能得到什么呢?
她说:“他们埋伏了奇兵杀我,那是一支擅长蛊毒的军队,咱们不妨活埋了吧。”
他叹,叹得眉目舒展,仿佛重活一回,重获新生,“好啊。”
颜指挥使进来,撅嘴,吃醋,眼里写着你们聊太久了我很不高兴。
黎显无奈苦笑,“兄长吃醋的时候,真像个妇人!”
他奇道:“她这么疯狂,你怎么受得了?”
指挥使笑得温柔,眼睛却在瞟尧姜,“照她的意思做,她要什么,都随她。”
黎显也笑,终于释然。
我起先一直不服气,明明是我先娶了尧姜,为什么她爱的人却不是我。
原来,一句她要什么,都随她,便让我输得彻底。
若堕落于魔窟之人,必先知魔窟之底;若兼爱天下苍生,必先学会爱人。她经历过杀戮,知其残忍,将爱人之心发扬光大,便也成了圣人。
魔鬼什么样?它披着圣人的皮囊。圣人什么样,它耍着魔鬼的花腔。
尧姜,你是圣人啊。
他这样懂你,我也能放心,放心了断我对你的情,放心把你托付给他。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大战在即,而今夜,一双人又在赛马。
待到累了,便躺在织就异域花纹的绸布上,看星星看月亮。
某人色心又起,开始步入正题,“西北这地方,人情豪放,哪个姑娘看上哪个小伙,就披着一大片绸布坐在马上等他,他要是也愿意,就一块儿赛马,然后在绸布之上,翻|云|覆|雨,颠倒乾坤。”
颜无药看着压上来的某人,觉得这张色|脸太膈应,不由推开了些,后者十分生气,眼里只有受伤,指责道:“你多半是找到下家了!”
他笑,感伤又释然,“我只有你,而你却有过别人。”
他说:“那时候,我看到你爱他,那种心痛仿佛从前世就开始,无处躲藏,生平第一次这样无助。”
“我始终以一种卑怯而惴惴的姿态爱你,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自己。”
他很认真地看她,要看尽她内心深处的疮痍,“直到我发现,你拼命自救,也会有无力回天的时候,你满身是血,告诉我相识的年、月、日,那个时候我才开始相信自己,相信你在意我,相信我能救你,即便救不了,也能和你一起死。”
他们的感情,在生死之交,彼此心如明镜,终于涅槃重生。
她也终于坦诚:“我一直都觉得,只有权势才能救你,救我,救所有人,真到了快死的时候,才终于肯承认,我并不想权势救我,只想有人救我,不因权势。”
他抚平她干燥翘起的发,抚平所有伤痛纠结惊悸,温柔而情深,“权势,是一种绝望的武器,当你我无所依靠,只能寻求它的庇护。现在,你我互为依靠,再也无需权势庇护。”
她终于落泪,引他轻笑一声,替她拭泪,“尧姜食天下禄,为人上人,是不能轻易哭的。”
他终于搂她入怀,感觉到她瑟瑟发抖,知道她的害怕——她害怕时日无多,将要与他分离,她害怕双目一闭,这近二十年的感情,就会全都忘记。
她说:“也许,我们所最终期盼着的安全感,不过是和心爱的人长厢厮守,朝朝夕夕。”
他讶异,这人难得将情话说得如此正经,孰料下一刻生离死别的悲酸,就将她打回原形。
她在他怀里鬼哭狼嚎,抽抽噎噎,哭得稀里哗啦,毫无形象,“你不要改嫁啊!不要把我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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