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你死了还要利用我么。
你用这沙盘诱使我收复失地、精忠报国?
我没那么傻,若非我的江山,我凭什么去守?
我虽曾向往沙场快意,可命运弄人,我注定成为一片死在黑暗里的灰烬。那样美的风景,那翩翩起舞的丝绸衣带,早就不在我心里了。
从前的傻话,我不再记得,你也都忘了罢。
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再被你利用。
隔世暖意敲开心扉一角,终是被她狠心阖上,带着一丝赌气意味,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那样干净的赤子之心,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回望。
这份补偿,终究太迟。
她忽觉那沙盘耀眼,而自己卑劣得可怜。
蓦地一片阴影,挡住了她瞥一眼痛一声的泪目,男子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捋过她额间乱发,露出一张胀得通红的面目来。
仿佛愤恨,仿佛恐惧。
她眼里流露戒备,狠狠含着泪水在瞳仁上结成的壳,不教它破碎,然而满脸的泪痕,不言而喻着一切。
他叹息,意料之中的教他心痛。
她听见他轻笑:“你何时杀我灭|口?”
她费力弯起唇角,眨了眨眼,泪珠就滔滔往下落,长睫颤着委屈,绷着哭|丧的脸。
他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哽咽:“你这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一抽一抽地,毫无力度。
他递去半片袖子,她毫不客气地扯来,去抹停不下来的泪水,却越抹越多,越抹越狼狈。压抑的低泣渐渐成了鬼哭狼嚎,他微微蹙眉,对自己的妇人之仁表示愧悔。
她前后两辈子都没哭得这么畅快,却彻彻底底丢了颜面。前世的记忆离得越来越远,慢慢飘到了天的那一头,可纯然的悲切仍在辗转。
她不敢睁眼,她只感觉到他的手指,徘徊在她鬓边,深沉的怜惜,指腹炭一样的灼热。
她小时候,喝药前往往也来这么一出,可远远没有这般真切。他五味杂陈,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有了这么多刻骨的伤心。
她身上都是秘密,她防他跟防贼似的,此刻她捧着他半边袖子,他才觉着同她更近一些。
他不敢再抱她。
人说女子在男子面前哭泣,即便不是心悦于他,也是极信任他的。
可他怎么觉着,她只是在跟自己的袖子过不去,或是早将他当作一个死人了。
她哭到两颊发酸,却忽然仰头,眼泪从眼角滚滚滴下去,他凝着那张褪了色的脸,流露一瞬的沉沦。
她揉揉红肿的眼,又提提耷拉的腮,再去看时,又是近乎嘲讽的怜悯,这才放心。
他利索抽回袖子,带起一阵疾风,刮得她脸颊生疼,软化的神情又显出不死不休的凶狠,最后一滴泪珠滚落,收梢成愤愤然的阴沉。
宋逍哑然失笑:“怎么,想好怎么杀我了?”
她绕过他,行至沙盘边,旋开依庭山上的白玉封盖,连须带尾抽出三帧画卷,合起来恰是完整的西北版图。
倘或日后征战犬戎,也有用武之地。
至于那个叛国贼么,她还真没想好。
付小姐两袖满载,宋管事十分伤怀。可目下的问题在于,四围汉白玉的石壁光滑,这深度不深不浅,恰好能将轻功不错的两人困住。
他冷笑着靠在石壁上,看着她一步步地走来。
四四方方的头顶,罩下朦朦胧胧的光,逼仄的空间里,容不下一雌一雄的两只困|兽。
她拔下发间银簪,带着诡|秘的笑意,如同一粒粒火星,滚落在他心上,烫出一个个不起眼的小泡,他不敢碰,一碰就不可收拾的疼。
她一手撑在壁上,将他困在自己与石壁之间,那张绝艳的暖玉般的脸压过来,银簪挑起他的下巴,缓缓向下,勾勒起他的喉结。眼中迸发炙|热的光,跃跃欲试着,仿佛龇牙咧嘴的兽,在挑着一个下口的地方。
这是他的劫数,到了对决的当口。
上天何其残忍,他来到她身边,只为与她为敌,可若非为敌,又不会爱上。
一个死结。
心不随着脑子走,只知一味迁就,明明下个狠心就能从乱麻里解脱,却仍教她将利刃抵上自己的咽喉。
银簪划过面颊,不及心尖刺痛。他只拿一双桀骜的深目凝她,眉梢仍是飞扬的,咬紧了嫣红下唇,额前的发丝垂钓着眼尾一抹嗜血。
她勾唇一笑,素手捏上他下巴,用了十成的力,邪邪歪头看他,是个征服的架势,银簪开了小差,偏又在给他机会。
咻|咻的气息相接,如同蓝色的诡异的焰,焚烧对方,又殃及自己。
她惋惜,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他垂死挣扎:“我为汉人,从未叛国。”
戏谑的自得的口吻,逼得逡巡的银簪又靠上一分,他仰首颓颓靠在壁上,神情乖张又绝望,那句话耗尽了他全身力气,终是握紧了袖中长剑,再不看她。
电光火石之间,他拔出剑来,她旋身一避,趁着剑势,堪堪抽出他另一只袖中的白玉海棠。
狡黠的女子拈花一笑,众生颠倒。
宋逍哭笑不得。
付小姐迎上他隐隐宠溺的目光,晃了晃那支海棠,明眸倒映星子,说不出的志满意得:“我放你一马,并救你出去,换你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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