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多么美妙的女子,时而世情练达得像个老翁,时而天真无邪得像个孩子。
宋管事摇摇头,笑得光彩照人:“你拖我下水,难道不该相救?”
她就笑得促狭,一双妙目在昏暗里耀然生彩,灼灼的带点希冀,他微眯双目,难以拒绝。
她有多少悲惨的往事,须得在别人的伤怀里找补?
他深吸口气,懒懒开口:“有一只鸟儿,垂死之际为人所救,自此就被困在了笼子里。”
她瞪大眼睛等了会儿,不见下文,鼓着腮帮不满道:“没了?”
“没了。不若你续上?”
他不堪其扰侧过身去,她轻笑一声喃喃自语。
“忽然有一天,主人不喜欢了,就放了它,后来却发现,它死在了笼子里。”
她的嗓音本是娇脆的,此刻却黯淡得如同一弯毛月亮,无端带些哀怨,牵出渺远的刺痛,坠落点点滴滴的惊慌,仿佛揭开了愈合许久的伤疤,才发现内里血|肉模糊,根本未曾长好。
她想说什么呢,鸟儿爱上了笼子,或是,鸟儿爱上了主人?
她显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大度神情,眼里只剩微亮的芒,像碾碎的日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仿佛心灰意冷,醉倒在踽踽独行的疼痛里,失去所有可以托赖的清明。
“予人希望再去扼杀,比一开始就无望要残忍得多。”
他在心里赞同,那些心存利用的救赎,根本谈不上救赎。
不过是将人从一个深渊送入另一个深渊,可怖的是,身在深渊的人不自觉。待一头冷水浇下,那些付出的代价与感情,也收不回来了。
执棋者视作理所应当,而想不明白的棋子,带着深憾归入沦|亡。
白玉海棠拆了花瓣,便是缀着倒钩的长长绳索,二人借助此物回到岸上,退回第二层密室时,听见了一个脚步声。
两人对视,看到了麻烦二字。
黎显。
此事并非梁帝授意查探,两人都怕被捅出去。
越俎代庖一不留神就成了居心叵测。
黎同知却早瞥见了角落里两个躲闪身影,清了清嗓子,四处观望着,也不着急。
“哎呀,怎么有两本账册,选哪本好呢?”
宋逍隔着衣袖按住了付小姐的手,示意她再等等,可黎同知先没了耐性,扔了账册,径直向他们踱过来。
付小姐躲在宋管事身后摸摸鼻梁,莫名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刺|激。
自己算是奸|夫,还是淫|妇?
黎显见那个熟悉的影子现出英挺的轮廓,一如既往有些隐隐的嚣张。身后分明藏着另一个人,他只窥见那一瀑青丝,无端有些燥意。
付小姐在衣袖底下,与宋管事进行着殊死搏斗。
他想夺过账册交与黎显,她却信不过他怕他调包。
黎显就见那张脸浮起无可奈何的恼怒,负在身后的手仿佛费力地抖着,额上沁出细密的汗,薄唇抿成一线,微翘着宠溺的弧度。
付小姐一把狠掐在他虎口上,趁机扯过账册,一旋身就现出原形来。
黎同知猛地被塞了一手皱巴巴的账册,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身男装……文掌史!
他呆呆将账册塞入怀中,以手掩口似是惊讶得不行,却还记得欠身作揖,眼里兴味极浓,犹如再见佳人的书生,准确叫出她的名字。
“付小姐。”
如果少了他眼里那丝阴鸷,这会是一个比较友好的开场。
女子摊摊手,退到一旁,只冷眼看着一对怨侣,宋管事就苦笑,她不信他在先,到头来还得他来收场。
两名男子互使眼色,踌躇不语,唯恐泄露私密,总算磨叽到付小姐看不下去。女子开了金口,那莺啼流泻如碎玉,悄悄地垒成千钧。
“黎同知,今日你只身来此,不曾见过旁人。”
黎显从前只知此女行事诡秘,大抵还是梁帝的人,如今看来,却又未必。
他假意不解:“这是为何?”
“非如此,你二人奸|情,将人尽皆知。”
宋管事羞得娇笑垂首,黎同知惊得目瞪口呆。
她口中的奸|情,该不会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黎显看向他心心念念的兄长,那人清清淡淡地望来,还有几分莫名的忧伤。
意思他倒是懂了的。
秋后算账。
黎显不可能真捉了宋管事,可若只抓着她一人不放,就怕她把一窝咬出来。
天地良心,他与宋管事可是清白的啊!
付小姐腹诽,徇私成这样的清白,谁信呢?
格局再明白不过,黎同知偏袒宋管事,宋管事偏袒付小姐,付小姐才能间接拿捏住黎同知。
一种恰到好处的微妙的关系。
黎显在幽暗里瞥见付小姐好似哭过的通红双眼,与宋管事一路相护的隐隐关切,不由暗自揣度他二人的关系。
不似主仆,不似敌手,不似亲友。
最后一种可能,他有些不敢想。
于是目前这种微妙的关系,又有了趋向复杂的势头。
情不知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宋管事到底是否叛国?
付小姐这货有个将军梦。
说到底,也是可怜人。
棋子拼了命挣脱棋局,最后发现自己画地为牢,爱上了操纵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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