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内,朝中肱骨接二连三地亡故,梁帝怒犯雷霆,责大理寺、刑部严查。京中谣言四起,有传外族奸细入京作案的,有传先帝亡故的五位皇子回来索命的。
一时人心动荡。
刑部尚书案牍累累,日日忙得焦头烂额。死的同僚之中,除了梁帝亲信,还有廉王、弘王的人。廉王有沈度,弘王有镇国公,都不好得罪。
文达向镇国公探过口风,对方只道此乃除去廉王之时机,多的也不肯透露。他也怀疑过,朝堂之争何时有过直接杀人这般的粗浅,可自燕回楼一事,镇国公元气大伤,倒也不是做不出来。
大内总管沈度,更是个狠毒的。
夺嫡之争到了这个地步,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虽一时不慎上了镇国公的贼船,倒也没必要从一而终,陛下更属意廉王,这他看得出来。这案子该如何办,才能不得罪两方。
或是,将另一方彻底踢出局。
刑部尚书还未想出法子,便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上奏些不痛不痒的案情时,当众倒在金銮殿上,险些因公殉职。今上体恤下臣,这担子就压在刑部侍郎身上。
哦对了,炙手可热的文掌史,也子承父业分到了一杯羹。
可他不急着查案,成日约着三五好友往临江阁听戏,总点那一台《霸王别姬》。
文掌史穿件青色长衫,执着山水折扇,腰间翠玉为扣,打扮成棵滴水娇艳的嫩葱,一掐就能溢出水来。知情者心照不宣,他与相熟的戏子有些首尾,平日唱戏他扮作虞姬,床笫之间也必然是下面的那个。
文掌史向来不在意官场风评这等无谓的东西。
临江阁后几间幽静的雅间,便常是金风玉露合欢之所。
屋内的摆设极尽奢华,轻薄透光的落地纱帐掩去淫|靡风光,两名一|丝|不|挂的男子,正压着他行那风月之事。
那莹白玉背上满是红艳艳的鞭痕,沾满秽|物的玉|势被弃在一边,还汩汩流着血。那腰肢款款一握,强忍着熔岩穿透般的鞭笞挞伐,疼得脸色青紫、浑身失力,任由身上之人掏空他体内的鲜血,却不肯喊出一声来。
他虚弱朝窗外望来,笑得意味不明乾坤无尽。
天的那一头,有人蹙紧眉头,张满弩|弓。
两支离弦之箭乘风破浪,精准无比地射入两颗丑陋的心脏。
第三支箭,锦上添花般射在那莹白肩胛上。
文雍躺在血泊里,任由两具死尸继续严丝合缝地压着他,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连眼珠子都不活络了。
他盯着繁复华丽的幔帐,张大惨白的唇,却先叹了一声。在沉寂中,他的呼吸渐渐仓促,露出了凄惶。待眼角的泪再也收不住,才似下定了决心,尖刻着嗓子凄厉喊出来。
这叫喊悲凉刻骨,天上的云撕裂了一个口子,雨终于开始狂下,荡涤天地。雨水有节奏地打击屋顶,那声音仿佛有了魔力,滴答落在人的心上。
屋外的寒风紧飒,乌云贯铅样地死压下来,湿冷。
有人浑身湿透地行在长街上,听不见身后一切嘈杂喧闹,魂灵一不留神,就能从这疲惫不堪的身上漂移出窍。
她在角落里捂上自己的左耳,摸到完整的耳骨,再慢慢地,慢慢地蹲下去,她抓住惴惴的胸口,再慢慢地,慢慢地呕出来。
慕容云十岁那年,孝昭仁皇后派了个江湖艺人教他摄魂之术。第一夜,他失去意识,除尽身上所有衣物,被人抱起来,从后面狠狠刺入,他的左耳骨被生生咬下一截。
他那时候还小,隐约知道失去了什么,痛得一次次昏过去,觉得自己溺在水里,涨紫了脸孔,只不停喊着“母后”。
没有人来救他。
中术者事后记忆模糊,他在榻上躺了三日,夜夜做的却是那个清晰无比的噩梦,只因身下的血不停地留,不停地留,身上的伤不停地痛,不停地痛。他疼得衣服都穿不上,却还知道闭门谢客,他害怕被人知道,他羞于见人,又隐隐渴望什么。
孝昭仁皇后来看过他一回,只说了句“瘦了”,便不再理他。
那所谓的师傅,依旧用摄魂术操纵他、奸|污他,皇后忙着筹办太子的寿诞,夜里常有喜庆的丝竹之声。
隔江犹唱后庭花。
他背上被灼热的铁棒烫了无数道血痕,身下被塞了无数枚珍珠玉|势,他在每一个夜晚撕心裂肺地喊,却都淹没在乐声里,没有人听到。
他终于学会了摄魂术,他也像文雍一般诱敌深入,他亲手斩断了那根东西,亲手,将尸身大卸八块。
他被溅了满身的污血。
他一|丝|不|挂地长笑,在一室通明的火烛里。
他终于等来她,她抱着他痛哭,他流泪到麻木。他第一次,用一种责备的伤痛的目光看她,她赐死所有人,避开他的目光,未道一字歉然。
他竟还信她。
那夜夜笙歌,来得多么巧妙,值守的宫女内侍,竟无人发觉。
他后来才明白,那或许只是她另一种断人子嗣的方式。他从那以后,愈发放浪形骸,她却愈发放心,她知道他有了幼时的阴影,大概接受不了任何人。
好一个一劳永逸的妙法。
她忽而记起文雍的话,他说人生在世,当受则受。
她不由笑开,笑出了眼泪,可能还预备笑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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