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笑,好笑至极。
她抬头仰望暗沉的天,似被雨幕攫住了心神,双手抚上自己的脖颈,一寸寸地收紧。
一切仿佛像一场美梦,可她还是那个脏透了的人。
天越来越黑,路越来越长。
这绝望的战场。
她终是放下手来。
雨水洗去泪痕,眼睫倒刺着,瞳仁微微的疼,疼得她完完全全地醒过来,她要绝地反击,由寇为王。
她再也不要为人摆布。
她浑然忘了,活着,是为了想要什么,而非摆脱什么。
摆脱绝望,并不代表迎来希望。
而有许多人,比她还要绝望。
阴雨天,断魂场。
宋逍惨白近乎透明的玉面上,清晰可见血管里蠕动的蛊虫,蛊虫吞噬他浑身血液,他疼得在地上打滚,捂着肺腑克制叫喊,挣扎得眉目俱裂,咬开充血的唇,尝到满口的血沫。
他像是架上烤着的炙肉,眼前下筷的人却不急着享用,而是用刀叉将肉一层层分开,看清其中的血水纹理,试探其中的热度弹性,来判断是否烤熟、肉质如何。
沈总管剔着指缝间的灰尘,口气如地狱般的阴冷,“死了这么多,要你何用?”
宋逍忍住浑身的痛,拼命地叩首,掐住脖子吐出破碎的呻|吟,“师父…饶…饶徒儿…这…这一回。”
沈总管轻轻挥袖,将他翻转过来,狠狠摔在地上,如同煎了一面还要继续煎的鱼,“我这儿庙小,比不得镇国公府,可无药你逃得开吗?”
宋逍垂着的眸中闪过一道寒芒,很快便作伏低做小的小媳妇样,像只祈求剩饭的狗,哀鸣着不愿离开。
“师父…徒儿…对您…一片忠心!”
沈度弯腰,拧断那只讨厌的伸过来的腕,盯着他强忍剧痛的模样,低低笑出声来,带上几分潋滟,好似化开了的雪。
他无比温柔地将那额前发丝捋到脑后,温柔无比地附耳道:“再死咱们的人,你就别回来了。”
言罢将一枚药丸掷在燃烧的烛火上,满意看到徒儿拼死一跃,徒手掐灭火焰,将还滚烫的解药急急纳入口中,喉头艰难地滚动着,烫得大口喘息、青筋爆裂,如濒死的鱼。
沈度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宋逍吐出那枚药丸,剥去外面那层浮蜡,才放心咽下。
浮蜡虽无毒,却会刺激蛊虫,事实上他早已配出缓解蛊毒之药,方才不过做戏而已。可惜蛊母在沈度身上,只要他运功催动,自己还是难逃死劫。
要一了百了,唯有,杀了他。
烛泪的芳香倾泻缕缕烟丝,弥荡在空气中,如同叫嚣着的血性,蔓延消散。
宋逍站直身子,目光迷失在一灯如豆里。
那双深目里,水润绵长,清晰地埋伏着浓烈的渴望。
他回忆黔州那段时光,闭目苦笑。
自由的气味,可真让人上瘾。
付小姐回府之时,正撞上一身蓑衣提着鱼篓的宋管事,她敏锐地从空空如也的鱼篓里,察觉到了什么。
这货钓鱼,可是从不失手的。
除非,他压根儿就没去钓鱼。
那双眼里,再无半点光彩,如同盛塘枯荷般落败弥残,断澈露憔,几滴泪沾在眼睫上,发丝凌乱地浮着,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他径自从她面前跨了过去,视线未作丝毫停留,当她是个死人。
付小姐例行偷窥。
回房的宋管事弓背跪在地上,攥紧了手指,脸色发白,浑身发颤,喃喃低语。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
某人正不满,就听他一声厉喝,“你还想听多久!”
付小姐脸皮厚如城墙,干脆爬了窗登堂入室,不带来一片尘埃,全身笼罩着救世主的光辉,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她只是蹲下来,细细欣赏美人伤心欲绝的模样。
这么漂亮精致的脸,就该像这样流露真实的表情才对,喜时眉目舒展两颊流光,悲时秀眉轻蹙杏眸含泪,由内而外的情感表达,才是最鲜活的皮囊。
付小姐弯了眼眸,樱唇微勾,嗓音慵懒如泉吟。
“你不想活了,不如把皮换给我,别浪费。”
宋管事眼眸似血,傲娇冷哼。
这货却扮狐妖扮上瘾了,“你知道吧,我这张脸不是天生的,是我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
她在宋逍怔忡中,抚上他手感极好的玉腮,幽怨不已,“啧啧,真不错,比我的自然多了。”
宋管事拂开她的脏手,发自内心地轻笑,“剥皮削骨,早在你幼时就打下底子,如今你这张脸,怕是金贵得碰也不敢碰,又怎么敢换?”
没错,段刺史为她这张脸想好的说辞,正是剥皮削骨、药物调养的异术。
他早就知道她是慕容云的替身,才会不阴不阳地叫她“七小姐”。
真是傲娇得可爱。
她这么想着,竟也就摸摸他的发,慈爱道:“小傻瓜。”
我这张脸,当然是真的呀。
宋逍就气得吐血,憋得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紫、紫了又白。
她却还在摸,且隐约起到安抚的效果,“锦衣卫同知颜无药,大内总管沈度高足,锦衣卫前指挥使颜宗是你亲父。当年颜府抄灭,是沈度救的你。”
宋管事颓唐垂首,连冷哼的力气都没了,脸上爬着一粒粒分明的绝望,仿佛蛊虫又爬出来,一点一点啃噬掉他辛苦保住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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