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掌史笑笑不语,挣扎着爬起来,颠颠转了一圈,给她展示为他自己着的丧服。
初冬的光,素白的裳,在天堂的路上。
付小姐慌忙遮脸,在泪水流下来前用衣袖吸干,柔软的绸缎扎着瞳仁,生疼。文雍拽下她双手,恶狠狠拍了她通红的额头一记。
“让我做一回男人,你就这么不高兴!”
某人整张脸抖得厉害,坚持,“八姨婆会吃了我的!”
他那双眸子就又黑沉起来,深不见底,遥不可及。她看见了些许的害怕和迟疑,却都湮没在决然和无畏里。
文雍拍她的肩,“照顾好我娘,别死得太早。”
付小姐目送他远去,脑中激烈地挣扎。
文掌史不是她的棋子,却入了她的棋局,可这仗还只打了一半,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她终于放弃。
理智又一次胜过情感。
她下定决心,若赔了文雍的命,必要还他一个世道清明的愿景。
他是个可敬之人,他试图将浊者变清,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甘愿偿命。
多年党争,官场肮脏,他定了如指掌。
琼王殿下的脏,他恐怕永远看不到了,也不想看到。
或许他已经看到了,才这样绝望。
十月廿一,宁国侯世子出丧。
廉王殿下亲自扶灵,一路恸哭不止,文掌史带病跟随,亦是伤心欲绝。
鸣放鞭炮的位置有些偏了,几位离得近的贵人吓得四处逃窜,烟雾里廉王殿下被人绊住,很快听见嗖嗖箭鸣。
可待烟雾散去,真正的廉王殿下为人簇拥着现身,文掌史才发觉,面前中箭倒下的,只是一个替身。
侍卫穿过混乱的人群,直直向文掌史而去,个个佩剑鸣枪,磨刀霍霍。
被制服的文掌史仰天大笑,像所有杀身成仁的义士,眼前浮起迷雾重重,只隐约看见一株花瓣撒得厉害的桃树。
他闭上眼,唇角挂着结束一切的残忍。
两支箭很快就到,一支刺穿他的胸膛,另一支绕过他,擦伤被护着的廉王殿下的脸。
他倒下,迎接他的不是一地桃瓣,也不是粉身碎骨,他蘸取胸口的血,胡乱在眉心点一朵红梅,眼尾迷离,凄惶绝美。
是他最爱的虞姬,没有霸王来随。
还是忘了上妆啊。
他剧烈地疼着、挣着、怕着,泪和着血不停地流,终究像悬崖边上的人,一脚踏空,入了万年浮云大梦,从此再不醒来。
他闷闷地嗔,这绝唱不好。
一点都不好。
付小姐黯然离去,脚步虚浮。
她看见他死前空洞的眼,仿佛真的无可留恋。她不住地想,这真是他想要的结果,真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即便他本就不想活,那旁人呢,凭什么放弃活的权利,为她牺牲,就因为是她的棋子,就为了她空口许下的那个虚无缥缈的盛世。
而她只计较自己的得失。
她真的好卑鄙。
作者有话要说: 花式求收藏!
段刺史的臣服,付小姐是不完全放心的,但又大部分放心。
信任在权利斗争中,是奢侈品。
文掌史的死,在付小姐预料之中,唤醒她的良知,从上辈子的绝情利用棋子,到现如今的自我反思。
因为她发现,有信仰的棋子,她无法玷|污。
她利用棋子的感情,成全他们的信仰,最终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活生生的人。
第30章 、三段情劫
棋子出身的执棋人,会体恤棋子吗?
不会,他们只会依据自己逃离棋局的经验,堵住所有生门,严密控制棋子。
付小姐从棋子的身份里挣脱,去做执棋人的时候,也有她独到的见解。
她试图驾驭人心,而非肉体。她既像沈度那样,抓紧棋子实实在在的把柄,却更知道,他们真真正正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就给他们,利用他们的执念,把他们变成不计生死的疯子。
她利用着每一个人的伤心事,用她的理智驾驭别人的感情,她手中的利刃,是心甘情愿奉上的人心。
她就是那个画着一张大饼、告诉别人那是月亮的人。
可有人用送死的行为告诉她,当执念变为信仰,就容不得她玷|污,因为这全然是他的选择。
与她无关。
她心生敬畏,心生,向往。
某人枯着眉头,独坐一宿,翌日吐吐舌头,嘲笑自己妇人之仁。
御史台掌史文雍行刺廉王一案,震惊朝野,梁帝责刑部、大理寺严查细末,不容有冤。刑部尚书文达痛失独子,沉疴不起,刑部遂由左右侍郎主事。
今上体恤下臣,虽真相未明,特许文府治丧。
灵堂里,刺目的白,沉痛的爱恨,跌入故梦。
琼王殿下一身缟素,痛哭流涕,紧紧抓着棺木不肯放手,眼泪卡在喉咙里,他咳着咳着,就咳出血来,脊梁垮下来,觉得骨头都要被压碎了,痛得面目狰狞,可还不肯放手。
山海永隔,天堑难度。
付小姐苦笑,这个傻瓜,为了成为别人心上的烙印,不惜拿命去换,亏自己还以为,他真是个心系百姓的义士。
舅父,你这一生并不快乐,下辈子,活得苟且些,简单些,不必看得这样透,看得透了,太容易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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