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这一辈子,可不就是饮鸩止渴。
到头来,还是舍不下他。
琼王殿下的训诫不绝于耳,文雍听着听着就脱力倒在地上,素白长衣淹没他的身子,慕容玦这才发觉他骨瘦如柴,抖如筛糠。
长衣本为丧服,他竟为宁国侯世子居丧!
慕容玦只觉气血上涌,口气愈发不善,“弘王手中握有你谋刺朝臣的铁证,你若再沉迷酒色,不日便可自取灭亡。”
文雍靠阑干而坐,脸色惨白,“当年我道弘王为人顶替,殿下可还记得如何答我的?”
慕容玦眉心一跳,直觉话里另有乾坤,又一时想不明白,他闭眼,毫不费力地记起原话,“二皇兄每逢春日总要折一支桃花赠我,可那人从未若此。”
“你如何断定不是他变了呢?”
慕容玦握紧双拳,站成痴心不悔的倔强,“我信他待我之心不会变”,他顿了顿,缅怀了会儿不知身在何处的兄长,眼里却毫无波澜,他深深望来,饱含期许,“正如你待我一样。”
文雍努力在他眼里寻找,却发现那是汪死泉,旧时残存的情意,铺成深情的澄清水面,用来迷惑他感动他,而里面肮脏无比,泛着权欲的恶臭。
他祈盼的长流的情,只是一场笑话。
他长长地笑,带起五脏六腑在躯壳里的震鸣,疼得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折断手脚无处可归的蟹。
文掌史笑够了,睁着一双雨过天清风华无匹的眸,极认真、极认真地开口,如歃血的诺,“我不会变,死也不会。”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伸到慕容玦的面前,他觉出死一般的凄凉,忽而不敢再用温柔的眼看他,他蜻蜓点水般地一握,便逃也似的离去。
文雍淡看他的背影,笑出一抹艳色,衬着素白丧衣,显出瑟瑟的妖异,已不是惊艳二字可以形容。
新雨含露,纤柔艳丽,脆弱残败。
花开极艳,片刻而衰。
他扑到地上,将洒在地上的玉液尽数吞进肚子,唇角和素手被瓷片割破,口中溢着秾艳的血。
眼泪泄了闸,再难遏制。
付小姐寻到文掌史时,他还在凄惨地哭嚎,却又带着诡异明媚的微笑。
她也颓坐下来。
她轻道:“对不住。”
她坦言当初与他共谋大事,只因发觉他偏爱恶斗佞臣污吏,断定他急公好义,才闯下滔天大祸。
他不领情,“空话就免了。”
“多谢你没把我咬给琼王。”
“此事无关党争,只图私心痛快。”
“三日后宁国侯世子出丧,若能杀了廉王,弘王许会接了这投名状。”
他擦干唇上的血,浅笑,极艳,“七七啊,舅父有蠢到白白送死吗?”
她也擦擦唇瓣,狞笑,斗艳,“那就嫁祸弘王,同归于尽。”
文雍微微后仰,摇头表示不信,“弘王与你何仇何怨?”
“同舅父交个底,咱们杀的人里,也有陛下命我除去之人,弘王现下还未将你我想成一路,不过都是眼中钉罢了。”
文掌史固执摇头,“还是不对,怕与你师父有关。”
某人气急败坏地摆手,“算我吃醋罢!”
文雍就笑拧巴了一张俊脸,险些喘不过气来,他指着口不对心的某人,为自己的发现欢欣雀跃,愈发欣赏自己的敏锐。
某人眼中的怜悯就更甚。
文掌史视线微移,总感觉有些别扭,闷闷道:“你自保就成,不必理会我。”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受不了牢狱龌龊,真到了那一日,你设法了结我罢。”
付小姐口中的话绕了大半个圈,还是脱了口,冷清含蓄,“我为舅父备好了船,八姨婆已等在渡口,现在。”
文雍还是指着她,语气里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些恨铁不成钢,“我以为你能忍多久,不曾想还是说了出来,前头那些话,都是为了让我死心罢。”
她在心里道,不是,那都是真实的谋算。我赌你不会一走了之,现下和盘托出只是伪善,还有对你,对八姨婆,微乎其微的怜悯。
可她现下的眼里,却满是愿他远走的期望。
文雍摸摸她的头顶,像小时候一样,慈爱真挚,隽永倜傥。他收起所有轻佻的浮媚,睁着一双水墨清浅的眼眸,仿佛退到原点,撇开阴晦算计,只留本性里的刚烈。
他分明还坐着,却像屹立着的月下冷松,卓然不可侵犯。
他想起她十岁左右的时候,他这个舅父骗她喝酒,她喝得东倒西歪,有些话堪堪要说,却立马昏了过去。
如今想来,这丫头诱敌深入的本事,也算天赋异禀。
可他却真的厌倦了。
这无望的斗争,这不堪的世道,这龌龊的人心。
他想他做好了身化飞灰的准备。
唇角勾出一抹春雪消融的笑意。
他讲了长长的一个故事,关于两个人的恩怨,却只有他一个人的爱恨,他凄然作结,已有无畏,“弘王忌惮我,除我是早晚的事,燕回楼那次有锦衣卫护着,这以后就没那么好运。能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总好过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正色,坚毅取代浮夸,在青色的胡渣上起舞,“七七啊,舅父是个男人,不能做逃兵。”
某人咬牙切齿,浑身战栗,“八姨婆还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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