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活不了,所以借口报仇想让她活下去。
满堂之人免费看了一场戏,没有人喝彩,没有人同情,所有人等着,只为了定罪。
沈度丢下清严的尸首,狠狠扑在付女官的身上,衙役眼疾手快地弄走这疯子,付女官的脖子上,还是被咬出汩汩的血。
某人心惊一瞬,夹杂怜悯,又恢复薄凉神色。
三堂会审的结果,便是大内总管沈度女扮男装、欺君犯上、包庇外族、贿赂官员、侵吞国粮,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陛下罢朝数日,只为搁置此案。
付女官出狱,往城郊别院,去喝段刺史的好茶。
他递过一杯明前龙井,“狱中潮湿,去去水汽。”
他敏锐地发现,她不再敲击茶盘以表谢意,他淡笑,想必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你何时察觉到,沈度是个女子?”
她看到他眼里的寒光,后知后觉地去敲茶盘,果见那寒光退去,雨过天晴。
她低头,看到茶汤里与前世别无二致却又大相径庭的自己,口气就有些渺,“那日延州棋盘之上,他羞辱你我,笃定你我不会故地重游,可见看重名节”,她饮尽杯中茶,满意地笑,苦涩几不可见,“世上女流之辈,才会如此浅薄。”
他替她添茶,剜她一眼,“女流之辈,那你呢?你就如此不在意名节?”
她垂眼,仍不敢看他,只看着庭柱下结着的冰,“不是不在意,是要不起,像我这样的人,成为暴君,败为贼子。廉耻道义,都用来保全自己。”
她剖白自己,永远狠辣无比。
眼里的精光,教人目眩神迷。
她终于抬头,凝住他,像打量一个陌生人,蹙眉摇头,“先生你醉心权势,竟还如此出尘,真教人自叹弗如。”
他斟茶的手停下,呼吸也一起暂停,看清她眼里实为嘲讽的羡慕,眼皮跳个不停。
她不等他想明白,起身,拂袖,飘走。
“沈度一案,请先生多多敦促。”
声音飘忽,他觉着,她离他越来越远。
付女官向御史台递了辞呈,出狱后赋闲在家,整日喝得烂醉,一清醒就同全甄吵闹着要他们回黔州。
她在法场上太过凌厉,想必梁帝疑心更重,即便她递了辞呈,恐怕也不能打消。
滔天的网,会越来越密,她没有把握逃出去,至少要保住他们。
付女官在第三十次酒后上吊未遂,被全甄狠狠扔在地上,得亏付总兵拦着,才没真踢死这个不孝女。
付女官在地上打滚,死活不肯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你就会打我!你打死我算了!我不想活了!”
某人把白绫一圈圈往脖子上缠,缠成个极滑稽的样子,缠到只露出鼻孔呼吸,然后赖在地上,表示要这样不吃不喝,活活饿死。
全甄气绝。
付总兵一边给夫人顺气,一边死命地憋笑,这招真是绝了,改日自己也能用。
全甄经过上回的教训,也不敢再关着她,于是坐下来,陪着她,不吃不喝。
她慢慢解开那一层层的白绫,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叹气许久,才捋着她的额发,她渐渐安静下来,像小时候那样乖巧。
这回死里逃生无比凶险,全甄知道她受了刺激,她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搓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在你心中,我与你爹,是你的拖累吗?”
“其实阿娘很后悔,慕容绪忌惮你爹,可咱们若安分守己,却未必不能平安到老。阿娘那时候刚失去你七叔,神志不大清醒,只想着给他报仇,养你也利用你,害你历经腥风血雨,是阿娘对不住你。”
付女官感觉到她的泪,一滴滴落到自己的脸上,冰凉的,绝望的,懊悔的,愧疚的,她抚上那颗麻木的心,愣愣的,任真的,像小孩子输了比赛一样惋惜,“我也好后悔啊。”
她在她怀里害怕地颤,仿佛下一刻就会一无所有,“我后悔啊,从我生下来那一刻我就后悔,没了我,你们还能天长地久,活到七老八十,就不会为给个死人报仇,险些连命都没了。”
她伏在她怀里咽泪,无比痛恨自己,她总为别人找借口,却很少为自己找理由。
何况这一回的杀身之祸,的确是她给他们招来的。
全甄抚着她的背,说不出一句“可是”。
她在意他们,不惜性命,可是他们也一样。
她保护他们,要他们走,可是他们也一样。
他们应该为了她,好好活着,生离死别之苦,她不愿受,只能他们来受。
全甄抱紧她,泪水适可而止,“你要我们走,我们便走,可也要等你及笄之后,还有半载,你当…等得。”
付女官收泪,收工。
付女官达到目的,用完饭,去寻宋管事。
宋管事在庭中晒药,她略略靠近,他嫌弃皱眉,挥手,“一股酒气。”
她涎皮涎脸,不以为忤,维持着作揖的姿势,绕着他转了一圈儿。
当日沈度在城门设伏杀她,是他带她突出重围,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她才得以及时赶到法场。
当时生死一线,算是患难见真情。
她敛容,跪行大礼,“当日救命大恩,妘感激不尽,今后公但凡有愿,妘莫敢不从。”
他虚扶她,唇抿成一线,口气很硬,“你动辄求人,如何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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