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一路的日夜星辰,两匹红鬃烈马拉着马车在官道上飞奔,剩余的十个兵士五五对开分别策马行在马车的四周。诚然,宫中的一切用度皆是上品,即便是急速行驶的马车也未见得有多颠簸,暄景郅一人靠坐在车内铺了几层的软垫之上,面色苍白的比之白纸也未好上几分,额上的冷汗犹如虚脱一般滚滚而下,右膝上的箭伤再加之旧毒复发,重重新伤旧疾叠加而来,暄景郅几乎要晕死过去。
沾着血的左手扶在膝上,右手握着一把短剑削了带着倒钩的箭头,随后握在带箭羽下方,定了定心神,一咬牙便干脆利落的将箭杆自右膝之中拔出。一道血雾顺着暄景郅拔出的力道喷洒开来,本就惨白如纸的面色便又白了几分,额上的虚汗涔涔而下,顺着轮廓分明的面颊滑落。伸手摸了摸右膝的伤口血洞,暄景郅阖目靠在一旁的车壁上,苍白的面孔之上,唇角旁的法令纹、眼角处的褶皱处处都透露着岁月沧桑留下的痕迹。
他已是个将近天命之年的人,日后,自是不必再动武了......罢了,罢了!
碧岩山遥距咸阳数百余里,此刻马车行走赶路,哪怕便是日夜兼程的毫不歇息也比不得来传旨时一行十三人个个骑马赶路。更何况,北豫的手谕中只是言明务必要将相国接回咸阳,不是带是接,一个接字的分量,总该都掂量的清楚。是以,顾及着暄景郅右腿有伤,却又要赶路,便是再着急,赶车之人也是尽力控制着马车的平稳,一路虽偶有颠簸,但也到底是稳稳当当的入了函谷。
一路行至函谷,再向西行约莫几十里便可入咸阳城,京都王畿直属驭下,禁军严守,便饶是他多大来头的此刻也断然不敢再天子眼前动土,故而,一入函谷关,一行人便都松了一口气。
在官驿稍作休整,便又即刻启程,分毫的辰光都不敢在耽搁,一鼓作气又走了大半日的光景才顺利抵达咸阳。一入城,首领便着人将暄景郅送回相府,自己则马不停蹄的赶入宫中回禀交令。
傍晚的咸阳城笼罩在一片斜阳余晖之中,马车穿过大小十三街停在相府门前。布置气派却又丝毫不张扬的一处府邸在暄景郅离京不足一月的光景中显得有些寂寥,府中无主,虽也有客卿夏燕青与管家陆淇打点上下主持日常的迎来送往,但终究少了许多生气,归根究底不因其他,为的便是暄景郅才是这处宅子真正的主人。
陆淇早先便已得了差报,道是暄景郅旬日之内便可抵京,今日一早便又得了自函谷关传回的消息,道是暄景郅今日必会回府。因而,陆淇与夏燕青便一直等在正堂之中,直至傍晚时分,听着门外车马动静,二人匆忙出来,不出所料,甫一入目的,便是暄景郅所乘的马车。
只不过,出乎二人预料的是,暄景郅是被两人一前一后的抬进府中去的。一路车马周转劳顿,无有什么良医好药,也没有什么好的养伤条件,暄景郅被抬在担架上,身上覆着一层薄被,双眼半开半合,神色迷离的望着天边苍穹。
夏燕青目光甫一触及暄景郅,立在台阶上的身躯立时僵了僵,眨眼的功夫便再心头转过了千万种的可能。莫不是北豫此前派去的人动的手?还是朝中哪个趁机派去的杀手?又或者......脑海中千万种的可能一道道滑过,面上却保持着一贯的温润笑意,拱手虚虚冲着来人一晃:“有劳将军。”
“夏先生不必客气,此行相国于梓州遇刺,在下未能护好相国周全,以致相国身受箭伤,这便要去宫中向陛下请罪,还望夏先生先好生照看。”
“哦?有这等事?”夏燕青的目光自眼前的兵士身上扫过继续道:“何等贼人敢对当今相国动手,真是不怕陛下龙颜大怒?”
夏燕青在府门外与人周旋客套,无论是谁在幕后主使,但明面上的礼数终归还是不能差。与此同时,程灵坐在暄景郅的床边沉着面色,一双已有些浑浊的眸子正对着暄景郅,一字一句平缓道:“髌骨已碎,你这腿废了。”
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程灵说的平静,如果忽略他眼中的神色,便是如道上一句“今日天气不错”般寻常,暄景郅平躺在床上,亦听得十分平静,好似在说别人的腿一样,自然,这个前提便是如果不去注意他紧紧攥着床帏的左手的话。
沉寂,良久的沉默之后,暄景郅的眼睛有些凝滞的盯着程灵搭在自己脉上的三指,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平静的问道:“还能走路么?”
“能,你方才昏迷之时,我已替你将碎骨挑出,日后,”程灵言及此处停下,看向暄景郅的目光平添了一分不忍。他程灵一生行医济世,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世人,身为医家,本就把这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看得极轻极淡。是故,纵然是每一次对病家讲出或死或残的话他都心有所遗憾,但终其一生的行医生涯,却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不愿将事实告诉对方的不忍,第一次,程灵觉得自己身为医者,何其残忍。
第65章 湖光山景几时回(三)
他看着暄景郅从当年的孩童总角之龄一年年的长大。从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到历练的少年老成掌管暄家,再到如今,分明未到暮年,却华发丛生。他年少时修习兵法,习文练武,随他研习医道,苦学多少年才学成了这一生的本事,却在区区数年之内,便将其消磨的几乎一干二净。就算他们师徒情分不在,可眼前的暄景郅,究竟是他程灵唯一的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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