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锋一转,顾言之随即松了几分语气继续道:“当年陛下年幼尚且不知,只是老臣忝居庙堂自然是有几分耳闻,当年相国的暄家大公子之名可谓是享誉京城。想那乌单蛮族世代生在荒漠草原,我中原之文化少有耳闻,一方蛮族,究竟也只知使蛮力妄图拿下玉门关,又如何能够比得过相国以天数星象排兵布阵之智取呢。想来三国之时,诸葛孔明以一介谋士身份一路北伐,若非是西蜀气数已尽,阿斗皇帝当政,想来便是一统中原也只是时日之功罢了。”
“故,臣以为,相国挂帅虽是第一次,却并无不妥,何况,陛下方才还说要派兵部尚书为监军督办,洛尚书在军营多年,自然清楚其中琐事,如此配合之下,臣以为,再合适不过!”
杨千御回首看向身旁的顾言之,眼神中的意味深长夹杂着一股明显的怒火都不加丝毫掩饰,诚然,顾言之的一番话根本无可辩驳,一字一句都是事实。他杨千御与暄景郅结交数十年,暄景郅究竟有多少本事他再清楚不过,并非是他不为国考虑,实在是此番一事,分明就是北豫借故发难,意在将暄景郅逼上绝路,沙场无眼,刀剑无情啊......
来不及细想,杨千御冲着北豫再一拱手道:“即便如此,相国昨日回京方才受伤,且看他今日上殿还要拄着拐杖才能行走,如此病体,如何能够远征玉门关,还请陛下三思,另派良将主帅亲征!”
北豫微一摆手,冲着杨千御道:“那么杨爱卿认为,何人挂帅为妥呢?”
“六王爷,洛尚书,上官将军,宇文将军等皆可前往。”
“哦,原来如此......”北豫面上的笑容越发浓厚起来,狭长的眼眸一弯,掩去了眸中散发的冰冷寒意,蓦然,北豫将右手中的书简狠狠掷在案上,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之后紧随其来的便是之后的话,“如今,是否朕要做主还要先问过杨中书意见之后方能定夺?”
一句不咸不淡的问话,成功惹得杨千御登时跪下:“臣惶恐,陛下息怒。”
一时之间,殿中的气氛便有些僵持,杨千御跪在原地不动,顾言之立在一旁亦不做声响,北豫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几人各怀心思的默了片刻之后,到底是久未开言的暄景郅打破了沉静:“陛下不必动火,杨中书亦是为大周,为陛下着想。这出征一事,臣身为大周相国,理该为陛下之尊严,为大周江山社稷之尊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一番本该说的激昂愤慨的言语自暄景郅口中说出却是莫名的平静,抬首对上北豫的眸子,霎时间两目相对,平静之下的尽皆使然却是彼此知晓的清清楚楚。又是一番沉寂之后,北豫冲着一旁的杨千御和顾言之挥了挥手:“你等且先退下。”
言以至此,杨千御自知无用,只在返身出殿之时深深的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中的暄景郅。他只怕,担忧了多年的事,究竟是要一幕一幕的开始上演。平心而论,北豫没有错、暄景郅没有错、顾言之也没有错,而那已经长眠地底的北祁和燕离墨,更加没有错,可没有错,却究竟不代表便真的无辜。当年之事,现今之事,如果说这数十年的恩怨真的有无辜之人的话,那也许只有当年的毓妃,北豫与栖梧的生母——江瓷。
可这数十年的恩怨,究竟,要有个了断,难道真的是怎么算也算不过天命?这笔血债,竟真的要用暄景郅的血来偿还才够吗?
空旷的大殿之中只剩下相对的暄景郅与北豫两人,莫说是旁的伺候之人,便是李长也在方才识趣的退下。眼下,便是曾经的师徒,如今的君臣,更是仇人的相对。
“栖梧,究竟是不是你做的。”良久的沉寂之后,北豫率先开口打破了安静。
“是不是我做的很重要吗?陛下心中认为如何,便是如何,臣的辩驳也只是徒增疑虑厌弃罢了。”
“好,”北豫定定的看了暄景郅半晌,再次开口道,“那你便回府去候旨吧,三日之后启程北上,不过,朕要提醒你,此一番出征,只许胜之一条,这是朕身为国君对领军主帅之托付,无关其他。”
“陛下放心,臣自然有把握能够攻退乌单国之兵马,至于凉州城,陛下大可不必担忧。”
“有你亲自出马,朕自然放心,”北豫略顿了一顿,微闭了双目,旋即继续道,“只是,如今要朕如何信你。”
“罪臣万死不足惜,油尽灯枯之前也不愿就此混沌而去......”纵然我是暄家的长子,可这一生却从未做过一件有损大周之事。后面的话,暄景郅咽回了肚中,手撑着椅子的扶手勉强站起之后,依托着右手中的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在了北豫的案前,双眼清澈温润的一如十八年前天子山上他初见他时的样子。
探手自袖中取出一枚质地分明有些粗劣的带钩摊在掌心中,不顾北豫赫然变色的面孔,暄景郅径自缓缓的开口说道:“你第一次偷跑下山,便是为了买这个送我,那年你十四岁,你可还记得?”
北豫当然记得,他如何能够不记得,可究竟梗在喉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当年是当年,而现在是现在呵。
暄景郅含着一抹浅笑看着北豫:“事到如今,我很骄傲。还有最后一句话嘱咐你,此生便再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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