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何其熟悉。他十分清楚北煜是何感受,十一年前,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这般的看着那桩惨案却无能为力。
江山?美人?
由始至终,北祁便对林妍诗未提及半个字眼,心心念念的,只有小煜。呵......不管是江瓷,还是林妍诗,亦或者,是早夭的皇后,还有那些终生锁在碧瓦赤墙内的白头宫娥......
无论是谁,她们曾经为了一个人肝肠寸断、她们为了一个人,从不谙世事的少女成为善于算计的妇人、她们为了那个人斗的你死我活,她们为了那个人,从至交好友走成陌路仇人。
可是最终,那人,在面临江山的抉择之间,却未想到一分一毫与他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女子......这一切,值得吗?
这寂寂深宫,埋葬的,又何止是女子的云英年华。骨肉手足间的亲情,夫妻间的爱信,还有寻常人家的的天伦之乐......在皇家,都是镜花水月,求而不得。岂不闻太宗的玄武门之变,岂不说明成祖靖难之役,又怎会不知晓......亲人之间的流血与变戈,在皇家,早已是最常见的心照不宣。
也或许,只有这样的皇家,才能历练出一个手握天下的君王......
拿了北祁写好的诏书,北豫便取了国玺交给北祁,右手握着北祁的手腕发力,便迫使北祁在诏书之上落了印记。收好诏书,北豫神色不明的看着地下的三人,摆了摆手,微微攥紧了袖中的瓷瓶,手心中的汗滑腻几乎让北豫脱手。
冷冷的把瓷瓶甩在北祁面前,眸光微闪,背着双手带了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颤抖踉跄快步走向了门边。
弑父弑君,他北豫终于做到了这一步,母妃,舅父,姐姐,你们泉下有知,该瞑目了。北祁,我这就送他下黄泉路,我做到了……
第10章 君父莫惹血样情(下)
看着远方即将落下的红日,犹如在心中狠狠划过一道撕裂的伤,印射在北豫的眼中缓缓荡出了一丝晶莹:“空牵归兴惹离情,梦云楼阁豫章城。小豫,这是你父皇替你取的名字……”
幼时,他的记忆中也是温柔的,那声小豫,他从不知为何就变成了小煜......他的父亲是皇帝,可是对他却不因其身份,有任何差别。直到林妍诗的孩子出生,同姓谐音,他不知道父皇为何要起一样的名字,为何能在北煜六岁之时便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为何他不相信自己的母亲而要去相信林妍诗……
不过,都不要紧,今朝一过,往事尽勾销。
北祁倒在地上望着不远处北豫的背影,眼中逐渐平静。北豫,他今时今日也许永远也想不明白当年之事,可是,等到他登上皇位,很快就会明白。
无论是江瓷,亦或林妍诗,自己此生已负了太多人事。若今番之事是报应不爽,可是,他北祁何曾信过天命?
他一生,为了大周江山,机关算尽。他二十五岁登基,掌玉玺近三十五年,平外患、压诸侯、削封地......
十一年前的那桩事,他亦知有不妥,可是,他不敢,不敢拿自己的皇位,不敢拿这北氏一族的江山去赌,宁可错杀,也绝不能放过!这,是他作为君王的决断,可是,若要是北祁呢?他不是不记得,那年的斜阳疏影,他与江瓷因雨结缘......大周的皇帝,不能留下江家后人,可,北祁却能留下那枚玉佩。
北豫和北煜,他怎会不知这其中的缘由,他曾自认为这一生没有动过真情,那么,此时脑海中尽数皆是江瓷的种种,又作何解释?
他,还是爱过的吧......
江山与美人,其实他一早便做了决断,他是大周皇室的后人,他要挑起的,是大周的天下,坐在皇帝之位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论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江瓷那样的女子,为何愿意抛却一方自由明快而入深宫;也只有他明白,林妍诗为何能为他生下北煜,皇后,又为何会早夭......
颤抖着手探进怀中取出贴身的那枚玉佩,死死攥在手中。那是他还未登基的时候,与江瓷的聘物定情,他无法忘记江瓷在临斩首的前一晚,两人在天牢之中,江瓷的眼神,平静,深情,一如当年初见时的她。
若说,江氏一族的结党营私等种种罪状皆是莫须有,那么,他自己的顺水推舟也是居功至伟,凡此种种,皆在他的意料之内。却唯独,废主立幼,宫政勾结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他不会因为江瓷而怜悯江家,亦不会因江家迁怒江瓷......这,是他一开始的打算。
但是,他却忘了,江瓷若是没了江家,又怎能安心居在后宫,继续做那个婉转承恩的毓妃。若真是如此,她又岂还能是江瓷?
所以,后面的事情便几乎脱离了他的掌控,他真的不知是谁去坐实了废主立幼的铁证,他唯一料到的是,江瓷的心如止水甘愿认罪。
那天,阿瓷静静看着他:“放过栖梧和小豫,我成全你的帝业。”
江瓷的血,重新洗了他的一颗心,他不知如何去面对阿瓷留下的一双儿女,其实,瞒天瞒地,他瞒不过自己的心,当真没有存疑么?当真相信江瓷么?呵......天知道。
若是真的信了,他还能放任顾言之与燕离墨去做事么?
回忆,如走马灯一般缓缓在北祁的脑海中一幕一幕掠过,闭眼吞下药液,耳边充斥着林妍诗和北煜被堵嘴后发出的痛哭呜咽声,他不甘心,不甘心此生的运筹帷幄竟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他不甘心自己死后北煜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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