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淡然,好似无论什么事都碍不到他的心情。不同于一般政客的喜怒不形于色,他杨千御是真真正正的温和淡然,喜怒的情绪波动,根本休想在他的身上寻出。是以,尽管此时此刻是真的担心暄景郅究竟是否顺利,尽管是真的诧异北豫会直接将他软禁在仪元殿,但面上看去,终究还是那一副万年不变的淡然。
一番话讲完,何初济早已识趣退下亲自去了后殿厨房煎药,甫一出殿门,呼吸到殿外的新鲜空气,何初济才恍如活过来一般,常常吸了一口气随后提着方才抓好的药拐进了厨房,他是太医院之首,这种活计按说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何初济亲自去办,奈何,方才殿中北豫的眼神直接让他后背渗出几层薄汗,比起要在殿内生生受着那般的帝王气势,他宁愿蹲在小厨房守着炉火熬药。左右,短时间内这仪元殿是出不去了,这宫中,乃至于朝廷,只怕是又要有一番血雨腥风。自然,这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个大夫,治病救人,问心无愧。
殿中北豫到底是流了不少血,是以此刻虽已经服了方才何初济的丹药,但一张脸到底还是惨白如纸,连带着嘴唇都是白的。像是方才一番话说的极费精神,此刻的北豫喘着气阖目养神,一旁的杨千御立在边上一时退也不是站也不是。良久的沉默,久到杨千御几乎以为北豫已经睡过去,僵持的气氛中,不由得他有些心焦。如果萧九卿得手,为何久久不见侍卫禀报宫门外已出事,如果没有得手,为何也不见沈逸带人闯入。但,不管究竟是哪一种,今夜之事都绝不会是如当初计划之时那般稳妥,望着北豫煞白的面孔,杨千御心上那一丝感觉愈发强烈,萧九卿,或者说暄景郅,一定出事了。
沉思间,眼神漫无目的滑过房中一应摆设,待再次停到北豫身上时,却听见榻上的人阖着双目,语音出口极是一派平静,更甚者,竟还带着几分悠悠的闲适,但话里的内容,却叫杨千御从此彻底改变了对这位年轻帝王的看法。
“三天之后,朕要开宗祠,晨日行祭祖之礼,至于夜间么......”北豫倏然张开双目,极阴鸷的冷笑一闪而过,“夜间赐宴于紫宸宫,位等国宴,满朝文武,上下百余官员,皆要到席。”转头看着杨千御接口道:“有劳杨中书明日传旨。”
这句话道完,好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北豫有些疲倦的挥手示意殿中人全部退下,殿门全部闭合的刹那间,北豫眼眸中的失望一目了然。
今日这桩桩事件,他的师父,在哪?他在哪?他不知道还是根本就不想知道?还是,根本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不敢再想。
第48章 断情难续(五)
丁酉年七月二十四,难眠迟迟长夜响钟鼓,不见耿耿曙天有星河。
咸阳城彻夜都笼罩在一片浓密深沉之中,地处西北的风,力道之苍劲绝非是江南的斜风细雨可与之相较的。正北极下帝星终夜闪烁不定,终究在天色将明之时亮的璀璨异常,之后随着东方天际边逐渐亮起的晨曦彻底隐下了光华。
相府门前的耳房一如往常亮着不明不暗的烛火,巡夜守卫的家丁也如寻常一般,一个时辰交接替换,不见丝毫疏漏,却也不见任何警惕异常。怪风吹的相府后院竹林沙沙作响,高耸直立的茎干一通直长入天,细碎的竹叶交织重叠,硬是压的一方天空道道阴影。林子之中五步一竹,除了林中深处有一套以供休息的石桌石凳之外,别无他物。青竹经络交叠缠绕在一起,浓荫密布的将其下的一众景物都掩在其中。
暄景郅爱竹成痴由来已久,想当年暄氏嫡系一脉尚还在京中常驻时,最引人称颂的,除了风华万千的暄大公子之外,还有暄宅之内的一片竹林。凡大周疆域之内,亦咸阳城中人氏,又或是番禺地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知晓暄家大公子爱竹之名。那时暄景郅的名头始出江湖,一时间,举凡与竹沾边的东西风靡全朝,这其中又尤以待字闺中的大家小姐为主流。无论是真心喜爱也好,假意跟风也罢,只要是有意无意的问起,骄矜的姿态比之平日里更甚,脉脉地道上一句:小女自爱青竹淡雅之姿,却更爱其气节。
一句话,道的含情脉脉,道的珍馐腼腆,闺房之内旁的没有皆可,但一盆青竹定是必不可少的。若是仔细看去,每日里咸阳城的主街闹市尽皆都是打扮举止相同的深闺千金来往,不为旁的,只为能一睹大公子的风采。可是,对于此等近乎疯狂的痴恋,暄景郅多年来每每听及也只是淡淡一笑,连一句回应的话都没有,但即便就是这淡淡的一抹笑,也足以引得那些迷恋成痴的女子心满意足。
暄景郅周旋江湖庙堂数十年,一贯的都是洁身自好,什么寻花问柳之地瞧也不瞧,便是近身侍奉的,也只有打小就跟在身边的小厮,除此之外,绝无别人。世人都道是暄大公子不近女色,却又谁知,一贯是端着一股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男子,就偏偏爱上了临仙居常年以男装示人的曲清妍。
只是,不论往昔如何,今夜的暄景郅,或者说萧九卿,与往日的姿态都大相径庭。凭着脑中坚定的意志,不论路间多少跌跌撞撞,硬是勉强撑着一口气回到相府。泠渊阁的毒物闻名江湖,既然他以萧九卿的身份周旋江湖数余年,自然也早有耳闻。毒针尚存体内还未逼出,体内真气已被毒液淬的开始四处流窜乱撞,也亏得他内力深厚,若是换成任何一个内力稍稍逊色些的,只怕此刻走都被乱走的真气顶住丹田自闭而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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