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被陆淇扶着回房,暄景郅凭着脑中残存的意识在塌上盘腿打坐。替暄景郅打理府中上下多年,眼下此等状况陆淇早已见得多了,看着此刻暄景郅惨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陆淇脚下生风去请了奉暄景郅吩咐候在正堂的暄景函。
古来医者不自医,一因心绪脉诊不准,二因偏颇不切,而这其三,自然便是眼下状况。眼下的暄景郅五识比之常人都要弱上几分,更遑论是指目清明的切脉,是以,多年来举凡要用药,都是着人去请大夫。这也便是,为何古往今来多少名医匠者最终却死于病疫的原因所在。
暄景郅今夜的打算安排,暄景函知道的清清楚楚,可即便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知道哥哥是在刀口舔血,凶险万分,但到底,他也无可奈何亦无法阻拦。多少年了,亲眼看着暄景郅出生入死,几次看着他差点命丧黄泉,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拦不住,也没有立场拦。如果说从前是为了他暄景函遮风挡雨,那么如今,便是为了北豫不惜代价,这代价的筹码,已经太大,他们身为暄奚嬴的儿子,是暄家嫡出一脉的子孙,无论是什么样的牺牲付出,都应该是理所应当,毫无怨言的。
而他暄景函又何其有幸,虽为嫡子,却偏偏又是嫡出幼子,有这样一个兄长在前替他遮挡了多少风雨,多少本该落在他身上的重担,都由自家兄长一力扛起。如果说年少时曾经有过的少不经事,那也终究只是因为太过纯粹的保护,为他撑起了一片毫无城府的天空。如果有许多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那么,最起码,兄长给了他行走数十年的人生非比寻常的安逸。他看似身在局中,却实实在在身处旁观,这一切的因果,他又能做什么呢。一次家法,一道剑伤,他什么也不能替兄长抗下来,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行进屋内时,正见的是暄景郅正一次一次试图运气将体内的毒针逼出。但此刻毒液与真气掣肘而制,饶是暄景郅也无法将体内几股真气汇合成一道,几次屏息凝气,终究失败。几番徒劳之下,心绪便更加不平,疏导真气自任督两脉而过直接便阻滞不前,加之毒针在后椎处的刺骨之痛,暄景郅遏制不住喉中的甜腥,一口血喷出嘴边,带着隐隐的暗黑,毒液已侵血脉,非自力而能将针逼出。
疾步走过,盘膝在暄景郅身后坐下,凝神将内力尽皆凝在双手掌心,贴着暄景郅的后背用力推出。感受到兄长紊乱的经络,暄景函心下一惊,摒着一口气再次用力推出,只见烛火映照的屋内银光一闪,三根银针受暄景郅内力所致终于离开体内。梗在后颈的一股外力骤然抽出,暄景郅体内真气更加紊乱不堪,心头一滞,又是一口血喷出,只不过这次血的颜色直接变成了暗黑色。
五脏六腑一道泛着一道绞痛,好似在胸腔中泼了石灰水一般烧灼疼痛。终于不堪脑中的混沌与四肢酸软,暄景郅只觉周身再无气力,眼前一晕便彻底昏厥过去。
泠渊阁的毒有多厉害众所周知,除此之外,他还知道,除了泠渊阁的解药之外,无药可解。暄景函惊惶之下勉力冷静思索对策。此时此刻,他没有去想为何暄景郅能够中泠渊阁的毒,这泠渊阁的毒又是如何进入咸阳的,凡此种种,都不在暄景函的考虑之内,此时此刻,他只想自己的哥哥好好的,只要他好好的......
中毒之人,除了相对应的解药之外,不可轻易服下任何药物,只为万一两者药性相冲,不消片刻便会毒发身亡。暄景郅身份敏感,而这偌大的相国府又树大招风,多少眼睛盯着看着。今夜,分明是萧九卿在宫门外受了伤,丝毫不干暄景郅的关系,暄景郅在江湖的身份决计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此,相府也不能有丝毫的动作异常。
是以,权衡之下,暄景函竟是除了彻夜守在暄景郅的床边之外,别无他法。眼看着时光每流逝一分,兄长身上的痛楚便又增加几分,他只能用内力源源不断的暂时缓解暄景郅的痛楚,哪怕是只好过那么一点点。
江南泠渊阁,少主傅彬蔚,无论这台面之下是何等不可言说的手段来往,但至少明面上,暄家从未与泠渊阁傅家交恶。而暄家在江湖庙堂之中的地位如果称第二的话,只怕无人敢称第一,他暄景函的名头虽不如暄景郅那般如雷贯耳,但到底也是暄家公之于九州的家主。今日,便是他暄景函亲自上门向泠渊阁的少主讨解药又如何!有些事,如果料定了是台面之下的心知肚明,那么反其道而行之只会让对方有口难言。
暄家主亲自造访泠渊阁求药,若是这等薄面不给,无疑便是狠狠打了堂堂暄家一记耳光,若真到了撕破脸的地步,便是伯父,也不会轻易饶了泠渊阁。更何况,暄景郅亦是萧九卿,玄霄宫的宫主若是出了差池,两方势力皆可明面调动,如若真到那时,能够讨到便宜的也决计不会是他泠渊阁。
眼看着远处旭日东升,黑夜散尽,晨曦初现,黎明将至。暄景函望着东面隐隐而上的赤阳,坚定了心中信念,为了哥哥,任何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一骑白马绝尘,前路未卜。
清晨尚稚嫩的阳光还未完全散开,一众摊商小贩也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瞪瞪的开张门脸。历经了一夜的怪风肆虐,清晨的一抹光辉便将一夜的寒凉昏暗驱散的干干净净,咸阳宫外没有异常、相府没有异常、十三条街道照旧如昨夜天黑之前的样子。自然,万物的复苏亦是极短暂的平静,不久之后,无论通过什么渠道,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的口口相传,总之,所有人都会知道,昨夜,当朝国君被人刺杀,伤重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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