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终究,怨天怨地,又能怨得了谁。将近十年的人事相隔,一道一道的沟坎早已将曾经的美好纯粹磨砺的面目全非。于北豫而言,他已经不是济贤观中那个传道受业的恩师,而北豫,也终究再也不是天子山上那个干净明媚的少年。彼此记忆中的师父和豫儿,终究是七年前潭州城中天子山上的悠悠岁月,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曾经的那些温柔的叫人不忍回忆的片段被打成碎片,脑中犹如走马灯一般的段段回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曾经,他在天子山上看着北豫一日一日的长大,每日闲看落花流水,静谧天边云卷云舒,没有外界的纷争,没有朝政的勾心斗角,就这样,很简单,很平凡的日子。他不是未曾想过这辈子就留在潭州城,带着北豫,与小弟一起置办一份家业,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不求闻达诸侯,也不求利禄富贵。可终究,无论是北豫还是他自己,此生都注定与平凡简单无缘。北豫是北祁与江瓷的儿子,而他暄景郅,是暄家的长子嫡孙,既在从前享受了常人没有的富贵,那便注定了要承担起常人没有的责任。
故而,当他决定将北豫当做未来君主教导的那一刻起,他便义无反顾的拼尽全力扶着北豫向前走。二十年前的恩怨纠葛犹如一条条毒蛇缠绕在他的身上,因果循环,都是报应。他拼尽一生所学医好顾楠的眼睛,亦耗尽了一生的精力扶北豫坐稳了皇位,可终究,二十年前的错,他只能尽力去弥补。
或许,该偿还的,都已尽了?
那一夜暄景郅独自一人静坐房中,一夜灯火未熄,却好似过了一生那样久。他如今相权被收,虽无革职的旨意,却终究不再似从前,一夜的凝思,暄景郅在天将明之时忽而便通透了。人道功成身退,或许,这些年的执念也该放下了,小弟还在碧岩山上等他,还有他们的孩儿,自降生落地,还未曾见过父亲......一生的光阴易逝,也不过区区数十年呵。
于是,翌日清晨,相府一道告假的奏折呈上,暄景郅全然不理外间的议论纷纷,独自一人策马出了咸阳。临行前,他将家主令托付给暄景函,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道:白衣卿相,应是归时。
夏燕青望着那一骑绝尘,目光逐渐深远:走吧,守着曲妹,这辈子也别再回来......可是,他近日在不同的时辰起了无数次卦,每次卦象都昭示着风波未定,这是天意亦是人为,就算北豫真的没有动杀心,可其他人,又怎么肯放过他......
顾言之立在城门之上望着暄景郅逐渐远去的身影,唇边的一抹弧度越勾越大。暄景郅,你想就这么离开咸阳去过你的神仙日子,也得看我顾某人许不许。你以为,这就够了么?好戏刚刚上演,我倒要看看你的小徒弟吃过一剂猛药后还会不会如此宽心。
第55章 韶光迟迟(上)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管它外间多少风刀霜剑,去它人世多少悲欢离合。山间几多春草木,一年凋谢一年开。茵茵山崖如朝露,寒冬飞雪容易过。终年隐在碧岩山中的别苑遮天蔽日,眼看它林间的大雁冬去春来,听着那山间的流水潺潺而过,每日听着山间晨钟暮鼓的悠然,闲看静水流深,独独怅然明月落花。
看着抱在怀中的一双娇儿一日一日的长大,从睡在摇篮中的襁褓婴儿到如今已是满地会跑会跳的幼童,看着暄笥楠那副像极了他父亲的眉眼,与暄兕祐每日饶膝在身畔带着稚嫩与青涩的唤上一句:娘亲。曲清妍便觉从未有过的满足,这山中无忧无虑的时日大抵本就该如此过的。从前,她怀着身孕之时偶尔还会恍惚,这样为了自己腹中的骨肉抛弃爹爹留下的家业,放弃曲家经营了多少代的商社,究竟是否值得。可这一切,在看到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两块肉之后,霎时便消逝的一干二净。曲清妍只觉,于女子而言,这世上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为人母,何况这还是她与暄郎的孩子,是他们结合之后生命的延续。
午后透着暖意的阳光穿过雕花镂空的窗棂打进屋内,曲清妍闲闲的倚在窗边的榻上,透过半合的窗子看着院中抱着暄兕祐数竹叶的暄景郅。
“爹爹,”暄兕祐依偎在暄景郅的怀中突然伸手指向了已逐渐偏西的日头,还带着奶声奶气的声音听着入耳只觉痒痒的十分受用,“你说太阳为什么要到山的那边去呢,还有啊,爹爹,”不等暄景郅回答,暄兕祐两只手便揽上了暄景郅的脖子,脑袋搭在暄景郅的肩膀上,胖乎乎的手指戳着远处连绵的山丘,饱含着喜欢与好奇,“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呀,爹爹带兕子去找神仙好不好,好不好嘛。”
暄兕祐挂在暄景郅的身上两只小手抱着暄景郅的脖子晃啊晃,暄景郅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怀中的这个小人精晃化了。暄景郅满脸的宠溺不加分毫的掩饰,连带着唇角那一抹极满足恬静的笑意好似真的是普通百姓人家的一个父亲。拦腰将怀中的小人儿抱的紧了紧,好似有感应一般,回首望了望窗边的曲清妍,暄景郅的笑意更甚,左手轻轻刮了刮暄兕祐的小脸,语音出口,如沐春风般的温熙:“好,爹爹这就带兕子去找神仙,你瞧,这世上哪还有比你娘更美的神仙呢。”
暄兕祐宛如紫葡萄一般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一圈,好似在思索自己的娘亲究竟是不是比神仙还美的人,半晌之后,沉思的眼眸一亮,暄兕祐兴奋地好似要在暄景郅身上跳起来:“对对对,爹爹说的对,娘亲就是世上最美的神仙!与爹爹是极登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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