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龙氏集团牵头举办的一个慈善晚宴,我对外的身份,也仅仅是奉上司之命前来采访的一个无名小记者而已。
事qíng坏就坏在多嘴的关牧身上。
他一看到我,就极其兴奋地高声嚷道:“桑筱,好久不见!”人多喧哗,我弯了弯唇表示回应。他依然不肯罢休,大老远挤到我面前:“最近还好吗?”
我点头,看向他身旁一位抿唇而笑的谦谦淑女,一时间灵光突现,尔后扬眉:“校花?”不待他回答,又眨了眨眼,轻轻问,“回头糙?”
以关大律师的过人智慧,我知道他听得懂。
果然,他大大方方点头,随即朝我坏坏地笑:“我该怎么给你们彼此介绍?”他转向那个女孩子,“抛弃我另嫁他人的前任女友,俞桑筱。”接着,又转向我,“我的前前任以及现任女友,邵涓涓。”
女孩子先是脸红,朝他微嗔地白了一眼,随即向我微笑,显然关牧曾对她提起过我。我也一径笑,直到身旁一个不识时务而大惊失色的声音cha了进来:“桑筱,同事这么长时间,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我怎么不知道?!”我这才想起一个可怕的事实――本社间谍站站长就在我身边。
还没等我想好应该怎么回答,一个更不识时务的,带着微笑和调侃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或许,你去问台上站着的那个人会更好些。”
我转眼看去,是自打念大学寄宿之后就很少在家,美其名曰体验生活的斐阁,他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收起乍见到他的愉悦,白了他一眼,这个怪人,出卖起自家人来还真是不遗余力。
我的眼睛随即看向另一处,我看到龙斐陌结束了简短致词之后,正站在台上的一角和秦衫说着些什么。
我耳边清晰地听到倒抽气的一声。我闭了闭眼,准备直面阿菲的诘问,这时候,一直微笑旁观的关牧开始火上浇油:“放着龙夫人这么有效的人力资源不善加利用,你们杂志社真是bào殄天物。”
他话音才落,阿菲的人影就不见了。我再闭闭眼,准备今晚回去就开始搜集各家报纸夹fèng中的招聘信息。
关牧仿若无事般耸耸肩,微笑着看向我身后,突然间扬起手:“斐陌!”龙斐陌循声走了过来,唇边噙着他惯常的似有若无的微笑:“聊什么这么热闹?”
关牧看了我一眼,半真半假地:“正准备向嫂夫人揭露你念大学时候的逸事,若是你龙大少今晚多回馈社会一些,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龙斐陌感兴趣般扬起眉:“哦?”他唇边的笑纹渐渐加深,“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暼了我一眼,淡淡地,“我太太向来刀枪不入,是不是,桑筱?”他看着我,眼里带着微微的嘲讽。
我垂下眼,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我站在盥洗间,长吁了一口气。
我太低估阿菲的传播能力了,她绝对有天资开创八卦新的派别,且自成一格,因为几乎不到一刻钟之后,我就莫明其妙地被引到贵宾席上,接受一些素未谋面的太太们的嘘寒问暖和对龙斐陌的极尽夸奖。
我在不得不挤出笑容应付的同时,看向不远处龙斐陌的事不关己和冷眼旁观,确信这并不是出自他的意思。
一位手上戴着眩人克拉钻胖太太从头到尾口若悬河般滔滔不绝,按她的说法,她的地产商先生跟龙氏向来合作良好,并再三关照我回去后必定向龙斐陌转达他们夫妇俩的殷殷问候。好容易摆脱她无孔不入的围追堵截,我便一溜烟逃也似的钻到这里。
我终于体会到友铂曾经抱怨过的商场qíng如纸薄,唯见利益。
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润了润脸,转身准备出门,正在此刻,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竟然是依然风姿绰约的桑瞳。
她看着我:“好久不见了,桑筱。”
我一怔。的确,真的好久不见了,我对她的最后记忆是在我跟龙斐陌的只有双方家人出席的小小婚宴上,当时的她,眼神冷冷的,脊背挺得笔直,以后,我只是在桑枚跟友铂口中听过她的近况。秀外慧中若桑瞳,一直不乏追求者,只是,她似乎以寄qíng工作为乐,无暇他顾。
爷爷说得对,桑瞳最像俞家人。
她回身,gān脆俐落地反锁上门,走到我面前,单刀直入地:“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
我看着她,向来gān练的她看上去竟然有些憔悴,化妆得很jīng致的脸上,依然掩不住眼角隐隐的黑眼圈。她盯着我:“你好久没回去了。”我淡淡一笑:“是。”从结婚那日起,我跟家里很少联系。
我一直深深介怀往日所有的一切。
我早说过,我是一个心胸狭窄爱斤斤计较的人。
我注视着桑瞳,我明白,她绝不会专程来跟我叙家常。果然,她面色一寒:“桑筱,家里发生什么,你完全不知道?”
我丝毫不为所动,淡淡一笑:“家里?你似乎忘了,俞家所有的事,我毫无置喙余地,”我直视着她,“连同我自己的婚姻在内,不是吗?”
她定定地看着我,仿佛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尖刻的回答。
沉默半晌之后,她竟然笑了笑,无限讽刺地:“居然,我会看错。”她笑容渐敛,眼神耐人寻味地,“当初龙斐陌为娶你,跟叔叔承诺将为俞氏贷款作担保,我以为,他至少对你还有那么一点难得的真心。”她冷冷地扬起眉,“没想到,桑筱,”她的唇角和语调都极其极其嘲讽地,“从头到尾,你只是枉作嫁衣。”
我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讯息,微微一笑,这就是桑瞳,即便处于最不利的境况,她都有办法维持最有利于自己的立场跟仪态。
我仍然没有开口。
她转身,看向盥洗间中纤尘不染的镜子,语调平淡地:“俞氏最高金额的一笔贷款已经到期,到目前为止,银行仍不肯予以展期,”她静默了片刻,“龙氏正在暗中全面收购俞氏,并且,龙氏通过各种渠道受让了俞氏最大的几笔债权,他们一旦诉诸法律,”她转身看我,不带一丝qíng绪地,“俞氏就完了。”
我尽管对经商一窍不通,仍然愣了愣,我从未见桑瞳如此脸色严峻过。她是天之骄女,从来都是自信满满,不肯稍假辞色,否则爷爷也不会对她如此信任。
我有些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注视着她:“外界早就传言俞氏要垮,现在仍然存活。”而且,龙氏针对俞氏,为什么?不同领域,没有理由。
桑瞳敛眉,冷冷地:“风雨yù来大厦倾,最近公司管理层人事动dàng,银行天天来催债,再加上龙氏的压力,爷爷前两天已经急得住院了,我又何必骗你?!”
我默然。
“桑筱,”她顿了顿,“我是奉爷爷之命而来。无论如何,你还姓俞。”她看向我,淡淡地,“你说呢?”
我不置一词。
桑瞳仿佛并不在乎我冷淡的态度,或许正像她所说,她只是一个传声筒。她暼了我一眼,转身向外走,快接触到门把的时候,停下了。
她背对着我,脊背仍然挺得笔直:“桑筱,他是有备而来。” 她的声音冰冷彻骨,“龙斐陌,他蓄意要让俞氏垮台。”
“一败涂地。”
我推开大门,走到前台:“我找你们总裁。”
前台小姐扬起甜美的嗓音,和同样甜美的脸庞:“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皱了皱眉,简单地:“没有。”
前台小姐略有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有点为难地:“对不起,没有预约,我们是不能为您通报的。”我看着她,淡淡地:“麻烦你现在通报一声,我叫俞桑筱,找你们总裁。”她又看了看我,拨了个电话,应该是打到秘书处的,不一会儿,她放下话机,歉意而坚决地:“对不起,总裁现在很忙,不见客。”
我“哦”了一声:“谢谢。”说完,便转身,朝最近的门走去,我走得极快,因为我眼角的余光早就看到门上的标牌。待到我冲进门,我还能听到那声惊呼:“你不能进去――”我置若罔闻。
在秘书处,我见到了依然光彩照人的秦衫,她见到我,先是一怔,随即公事公办地:“对不起,总裁很忙。”
是吗?
我绕过她,直接按下桌上的通话键,不疾不徐地:“龙斐陌,你出来。”秘书处的其他人诧异地看着我,我视若不见。
一分钟后,我要找的那个人终于走了出来,依然是那副神色清朗的模样,和这些天一样,脸上依然无甚表qíng。
他看了我一眼,不太意外地:“进来吧。”我跟在他身后进去的一瞬间,听到后面的叽叽喳喳声:“谁啊?谁啊?”然后,是秦衫平淡的声音:“总裁夫人。”
“什么?――”一声尖利的女高音,被我关到了门外。
他重新坐到办公桌前,头也不抬地:“找我什么事?”
此时此刻,我却开始踌躇,半天过后,才开口:“龙斐陌――”
他的头依然专注在公文上,只是口气变得犀利:“讲重点!我很忙,恐怕没有时间听你说家常。”
我的气被勾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好,那麻烦你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专心一点!”
他放下手中的金笔,往后一靠,做了个开始的动作之后,抱起双臂。
他的脸色,隐在yīn影中,我看不真切。
我直截了当地:“为什么要吞并俞氏报业?”我略带讽刺地,“我不记得你们集团的业务跟出版业有任何关联。”
他轻轻一笑:“在商言商而已,你没听过多元化经营吗,龙太太?”
我看着他:“就算如此,全市那么多报业集团,为什么单单收购俞氏?”
他蹙了蹙眉,似有几分不耐烦:“决策是整个董事会联合做出的,或许,你应该一个一个打电话去问那些董事们。”他看着我,“需要我提供电话号码吗?”
我咬着唇,尔后冷冷地:“龙斐陌,你当真以为我是傻瓜吗,有什么决议,可以最后不报呈你这个董事长兼总裁批准?!”
他也冷冷地:“俞桑筱,我才知道你原来这么公私不分。而且,俞氏企业的事,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也没有兴趣过问的吗?这完全不像你一贯的风格,”他盯住我,好整以暇语带机锋地,“怎么,是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得不挺身而出的事吗?”不待我回答,他低头继续公文,冷淡地下起逐客令,“我待会儿还要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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