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住气,觑了个空,把桑枚抓了过来:“你怎么会来这儿?”尽管有了隔阂,但毕竟是血缘之亲,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居然脸上微泛红晕:“今天是斐阁生日啊。”她跟以往一样娇滴滴地摇着我的手撒娇,“二姐,好久没看到你了,好想你哦。”
我不理会她的过分殷勤:“你跟他很熟吗?”我盯着她。她大发娇嗔,跺了跺脚:“二姐――”
我闭了闭眼。俞家净出傻女人,前赴后继地陷阱里跳。看她跟龙斐阁卿卿我我的模样就知道两人jiāo往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面无表qíng地:“家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你不知道吗?”她跟我不一样,她从小是爷爷奶奶以至全家的掌上明珠,尽管单纯,但绝对不蠢。
我不相信她会比我还冷血。
她还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瞅着我,有些懵懂地:“家里?啊对了,爷爷奶奶最近身体不太好呢,”她偏过头去想了想,还是有点漫不经心地,“爸爸妈妈讲了,家里什么事不用我管,再说,我已经满二十岁,下半年他们要送我出国留学,有妈妈陪着我。”
我默然。她天生好命,可以什么都不理会,自在逍遥过日子。
我突然有些疲乏,话到嘴边又咽下,朝她挥了挥手,语气有点冷淡地:“玩得开心点。”
我承认,我小气。
我悄悄上楼,在曾经住过的那间房前踟蹰良久,还是打开门走了进去。
一室寂然。
还是当初我走时候的模样,gān净整洁,纤尘不染,想是柏嫂的功劳,这个安分的老实人极其勤快,如机器人般整天劳苦不辍,怪不得龙斐陌不顾她的推托,三番两次给她涨工资。
我定了定神,想起此番的目的,走过去打开橱柜,准备寻找。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外表看上去一派完好的橱柜,内里竟然如此láng籍。
一直以来,陈设在柜子里林林总总的那些衣服,从大衣,到毛衣,再到丝质睡衣,我几乎都没有穿过。那种昂贵且需要jīng心呵护的东西,不适合我这根杂糙。
现在的它们,全部一丝一缕,支离破碎。不难想像当初破坏它们的那个人的出离愤怒。
我震惊之余,不免愤懑。念大学的时候,在系里统一安排下,我到贫困地区小学教过两个月书,亲眼见过他们生活的艰辛。
bào殄天物。
我低下头,拨开那堆已经算不得衣服的破布。记忆中就在这个位置。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淡淡地:“是不是在找这个?”
他斜倚在门上,月光在他身后镀上一层柔柔的光晕。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缓缓举起一个盒子。
是安姨留给我的那个盒子,我走得匆忙,遗忘在了这里。
他一瞬不瞬看着我,良久之后:“是找这个盒子,还是找……”他的另一只手抬起,摊开掌心,一对晶莹剔透的水晶泰迪熊赫然在目。
我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轻轻一笑:“俞桑筱,你真愚蠢。”他的掌心突然一偏,那对小熊狠狠摔到地上。他一步一步走近我,“自投罗网。”
我看着那对被摔坏的小熊。在我心中,它们早已支离破碎。
他微微倾身,弯腰平视我:“为什么?”他突然间伸出手,拂过我的唇,“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出现,让我看见?为什么,偏偏不肯为我低哪怕一次头?为什么,要不顾一切选择逃脱?”他加重力道,他的声音,几乎带着一丝丝的痛楚和挫败,“在你没有如我在乎你般在乎我之前,俞桑筱,我如何能放过你?!”
我看着他,他的力道几乎要让我窒息,但是,我不害怕。
这一刻,即便谎言,我也相信。
“龙斐陌,”我挣脱开他,轻轻地,“我去查你,我要离婚,我逃得远远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低头,尽力忽略心底的那份酸涩,清清楚楚地,“因为我自私懦弱,我不要沉沦。”
我害怕承受伤痛。
他屏息。
良久,我抬头,几乎是同一瞬间,我被他用力拉到怀中,我的唇瞬即被紧紧堵住。我抬手,回抱他。一定是我的幻觉,竟然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又过了很久,我在他怀里轻轻地:“你见过我,很久以前?”我已经毫无印象。
但是,请给我一个理由。
一个沉沦的理由。
他低头看我,深深看进我眼里,他同样清清楚楚地:“是。”
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重又埋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这一刻,我甘愿沉沦。
沉默半晌之后,我开口:“拜托你,答应我三件事。”
他没有说话,依然看着我,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点了点头。
我迎上他的目光,缓缓地:“第一,关于我爸爸,不要落井下石。”
我知道,父亲因为伪造支票,正在接受司法机关调查。无谓追根究底,若不是他自己急于脱困走火入魔,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怨不得任何人。
自有法律公正裁决。
“第二,”我静静看他,“俞氏尽数被吞,我听说你们正招聘总经理,若论能力、经验跟熟悉程度,没有人及得上桑瞳跟友铂,”我一字一句地,“请你,给他们机会从头再来。”
我相信,若是够志气够努力,早晚他们同样会一点一点,把失去的,全部都拿回来。俞氏何辜,所托非人。俞家生我养我,不管怎样,都算付出一场,我尽力还。
从此概不相欠。
“第三,”我转过去,看向窗外,“帮我,找出有关我母亲的真相。”
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平静地:“还有呢?”
我迎上皎洁的月光,轻轻地:“抱歉,我做不到满心欢喜地,把自己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是,只要你愿意。”
世俗如我,锱铢必较,即便面对感qíng,即便动心,也想要给自己预留好后路,不致输得体无完肤。
只是,纵使沦陷,纵使厌弃,纵使某一天失去所有。
我不悔。
他轻轻一笑:“俞桑筱,你是一个天生的商人。”一双手自身后环住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什么叫做作茧自缚,”他的唇一寸一寸熨过我的肌肤,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如我。”
方老师动完手术,回国疗养。我去看他,没有看见桑瞳,我也无意开口相询。我与她,终究陌路。
方老师很开心,抱着病弱的身躯招待我,寒暄一阵之后,他微微含笑:“桑筱,替我谢谢你先生,还有,”他若有所思地,“我欠你一个大人qíng。”
几乎是同时,我开口:“好,”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请您,拜托您,现在就还。”他一愕:“唔?”我依然看着他:“您跟我的母亲梅若棠,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脸色遽变,看着我,眼中竟然盛满伤痛:“桑筱……”
我低头:“你们认识,是不是?”我忍住一阵一阵的酸涩,“您上次回英国拜祭的那个人,是不是……她?”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眼角的湿润。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开口:“是,梅若棠跟我,莫逆之jiāo。”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但饱含感qíng,“她曾经是我的房东,没有她,我渡不过伦敦那个寒冷的冬天,没有她,我捱不到毕业,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子,如她般天才,坚qiáng,豁达,而充满宿命的悲哀。她是一个奇女子。”他淡淡地,“她葬在伦敦郊外的公墓,死于胃癌,跟我如今的病症一模一样。”
他看着我,一如以往般和蔼平静:“君子一诺千金,我受她临终所托来照顾你,一晃将近十年,她内疚未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不允许我吐实,如今,我朝不保夕,说不说已经没有多大分别。”他略带遗憾地,“桑筱,你承袭了你妈妈的绘画天分,虽没有她那样登峰造极,但从另一方面看,不免也是一种财富。”
“天分,与代价同行。”
龙斐陌从后视镜里看我:“今天周末,去哪?”我想了想:“欧洲城堡。”他微笑了一下:“好。”
我看了看他,最近一个月,他说好的次数比我认识他将近两年来都多。我从来想不到,龙斐陌也会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这个好说话的人又问我:“见过方安航了?”我点了点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桑筱,有时候真相比想像中残酷。”
我低眉不答。
他就此不再开口。
我们在那栋别墅里呆了整整一天。晚饭时分,站在厨房里,我打开塞得满满的冰箱,回身看了看坐在桌旁低头随意浏览报纸笃笃定定等吃晚饭的他,随口问:“吃什么?”想不到我们也会有如普通夫妻般衣食住行琐碎生活的一天。
我这个人,一旦心里没底就会手心猛出汗。
他暼了我一眼:“唔?”他抬抬眉,反问,“你想吃什么?”
我手心湿浸浸地:“……嗯……我对吃不讲究。”半晌之后,我再问,“你要吃什么?”
他又暼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你能做什么?”
我语塞,半天之后,抽了抽鼻子,呐呐地:“……满蛋全席。”我跟乔楦的极限。
他唇边隐着一抹略带挪喻的笑,他慢条斯理折起报纸,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我警惕地看着他,条件反she般后退,他伸过长臂,轻而易举攫住我,将我拎到他面前:“现在的我,比较想吃……”他俯下头,鼻尖几乎触到我的,他几乎是一本正经地,“……你这个笨蛋。”
他的唇自然而然就抵了上来。
我偏过头,大为羞窘。到底我跟他接受的教育有差,明明知道他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却仍不习惯这样放肆的亲密。
这个龙斐陌,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蹑手蹑脚起身,下chuáng。
窗外树影横斜,空气中隐隐流动着淡淡的花香。我回身看龙斐陌,他呼吸轻浅,仍在侧身安睡。很少看到他如此毫无戒备的安详模样。
我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下楼倒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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