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_陆观澜【完结+番外】(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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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了笑。老外也含蓄。

  她的眼神因回忆而充满神采:“约瑟夫小我十多岁,而且,临出国的时候,我向父母保证,不在国外结婚,最起码,绝对不找老外,可是,约瑟夫竟然让我一再破例。”她浅浅一笑,“很枯燥的故事,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我明白她说这番话的用意。果然,她喝了一口茶:“后来,我怀孕了,可那段时间的餐馆经营不善,房东不断要挟提租,临产时,我们买不起车,半夜里斐陌送我们去医院,结果小家伙又不争气,难产,生下来之后我的身体差到极点,是斐陌借钱给我们渡过难关。”她看着我,认真地,“很烂俗的一句话――我跟约瑟夫一辈子都感激他。”

  我低头,不置一词。

  她打量着我:“难得斐陌还这么正常,害我跟约瑟夫一直担心他鳏寡终生。并且,如果我说,我跟约瑟夫以为能跟斐陌坐在这里的会另有其人,你会不会生气?”她不待我回答,旋即开口,“我们很高兴,只是,”她微笑,“小约瑟夫恐怕要伤心了。”

  Why?我睁大眼睛。

  她好心解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地得到斐陌青睐的那个人,并以此为自豪。”

  我想起那个无限哀怨的眼神,再想起龙斐陌平素的扑克脸,不禁莞尔。

  我一直在笑。

  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天来,我从来没这么心qíng好过。

  深夜,我困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偏还有人继承沈玫的衣钵,拉着我聊天:“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要那么久?”

  我尽管累得迷迷糊糊,还是敏感到他难得的好心qíng和些微试探。

  我哼了一声,不回答。

  他注视着我,耐心静等。

  我跟周公合在一起也耗不过他,只得悻悻地,偏不如他的意:“说你很古怪。”

  沈玫跟我拉拉杂杂说了整整一个晚上,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不了解的另一面。我不笨,知道说客这两个字怎么写。

  “还有呢?”话音里笑意渐浓。这个人,古里古怪的,jīng神好得出奇。

  我的头已经点得如小jī啄米:“还有……”我努力积聚所有的注意力,几乎恼得要呻吟起来,“你好像忘了付钱。”

  我再次站到了那层木楼上。

  脚下是摇摇yù坠的木板,眼前是浓浓的沉黯和斑驳的墙面,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一派景象。龙斐陌看了我一眼:“这一层三间房,包括那间画室,都被她买了下来,我想,你会在临走前希望能好好看一下。”他打量了一下,“还有,从她一直委托老太太代管看来,应该料想到你终有一天会来,桑筱,你要有心理准备,怎么处置这层房子。”

  我无言,看着他推开了中间那扇门。

  眼前是我意料之中的简朴,简朴到了极至。一chuáng一桌一几,别无长物。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临窗那面墙上,满满的,高高低低的照片,微微泛huáng的黑白照片,在微风的chuī拂下,轻轻扬起,再轻轻落下。

  看得出来,她生命的最后日子,完完全全依靠回忆渡过。

  我站在那面墙前,一张一张慢慢看过去。几乎全部是单人照,童年的无邪,少女时代的活泼,年轻时的妩媚,中年后的沧桑,绘画时的专注。一幅一幅,忠实记录了一个女人漫长而短暂的一生。

  照片上,她个子很高,修长瘦削,她衣着很讲究,是那种无以言述的,不露声色的讲究,她相貌不算很出色,温婉柔和的表象下,微微扬头,眉宇间透出隐隐的清冷。或许是长期习画的缘故,她的气质有别于常人。

  她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个人,她比我想像中更遥远,更冷漠,更不真实。

  我突然有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

  龙斐陌伸手握住我的手,抬头注视着:“十多年前,她把隔壁一间租给了方安航,那时,他还是一个穷学生。后来,不知为什么,两人竟成莫逆。”他的手指轻轻点过去,“桑筱,你看。”

  我的眼光钉在那里,我几乎屏息。那是很罕见的一张双人照,照片拍得模糊而粗糙,可是,并不妨碍我一眼就看出,那上面的另一个人,竟然是何言青的爸爸,知名老中医何舯坤的儿子,一向以不苟言笑闻名的何临甫。

  照片上年轻的他,身旁漫山遍野盛开的樱花,全然不及他微笑的灿烂。而另一个人,矜持的面容上,浅浅的笑意蕴在唇角。

  “东京花,伦敦雾,布拉格之chūn。”龙斐陌回身看我,状似不经意地,“桑筱,全世界最美的樱花开在上野。”

  我几乎失语。两个年轻男女,烂漫的年纪,烂漫的季节,烂漫的地点。所有的一切,跨越漫长的时空,已成灰烬。

  何临甫,我的记忆中,何言青的口中,他从没有笑过。

  我垂头,想起何言青那张苍白的脸,和他的决绝:“桑筱,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开始钝痛,漫无边际。在仿佛抓到了什么的同时,我永远失去了它。

  龙斐陌沉吟片刻,走过去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密封的信封看了看,递给我:“老太太特别qiáng调,是她留下的。”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钥匙。银行保险柜的钥匙。

  窗外,是云舒云卷。

  我拉下挡板,静静冥想。那天,打开银行的保险箱,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一份地契,还有一本日记。

  信上寥寥数语。而地契和日记,全部留给了我。

  我的膝上,放着那本厚厚的日记。事到如今,我的心qíng反而无比平静。我看看一旁的龙斐陌,他闭着眼睛,随意地半躺着。

  我踌躇半晌,再踌躇半晌,仍然举棋不定。

  从拿到这本日记的那一刻起,我的心qíng如风筝般一直忽上忽下,飘摇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我轻轻叹了一声,几乎是同时,他睁眼,侧过脸来,轻轻地:“桑筱,我在。”

  “只要你抬头,”他的眼里,有了一种我从没看到过的温柔,“你会发现,我一直都在。”

  这是我跟他相处一年多来,听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我微笑:“好。”这两天,我们两人往返于住处,银行跟律师行之间,所有事务,均由英文流利的他代为出面。异国车水马龙的街上,如织的行人中,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有资格软弱,原来,我也可以拥有一个人,静静依靠。

  沈玫说得很对,缘分天定,幸福却应该由自己把握。

  我已经错过一次,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不想放手。

  我垂眸,打开那本纸页泛huáng的笔记本,几乎是立刻,就坠入无边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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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大家批评得是……边写边改……

  PS:大家对莎翁提的意见甚是,莎翁缘于很久以前构思过的短篇,是我写的第一个长篇,诚如大家指出的,有很多不足,很多缺憾,诸如女主刻画不够深入,有些脸谱化,qíng节推动也有待推敲,文笔比较幼稚,甚至粗糙……但是,那份感qíng是真实的,独一无二的,在某些方面,是我将来的小说所无法比拟的,迄今,直到以后,我相信,我仍这样认为。

  第17章

  我是梅若棠。

  我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我没有父亲,或者说,我不能有父亲。这一点,我到二十岁那年才真正明白。

  从我记事时开始,就跟母亲一起住在唐人街上。我们生活得不好也不怀。从物质条件来看,我们虽非富裕,但至少不愁吃穿,母亲并不出去工作,但每月必有一份汇款单准时汇到,每到那一天,母亲会带着我,出去吃上一顿,或是逛街买些平时不让我买的东西。

  母亲不大方,也不小气,不温柔,亦非怨妇,她很会自得其乐。从小到大,她待我并不亲密,我更像她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女儿。她对着我谈论哲学文学艺术的时间,永远比谈心的时间要多。她喜欢绘画,消磨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时间,远比做家务的时间要多。她平时生活节俭,但是,当她听老师说我有着惊人绘画天赋的时候,还是慷慨解囊延聘名师教我绘画。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神qíng淡然,仿佛一项义务或者责任,而非天伦。

  她从不làng费自己认为不应该làng费的时间,jīng力,还有qíng感。

  包括我。

  从十三四岁开始,我就知道,她很美,即便已经有了我这么大的女儿,她的美,依然惊人。其实她并不刻意保养,但完全当得起那句话:绝代风华。

  虽然她从不在意四周倾慕的,艳羡的,或是嫉妒的目光和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

  充其量只能算清秀的我,不及她万一。无论是外貌,还是那种对什么都无谓的态度。我小时候个子十分矮小,长相跟xing格也不讨人喜欢,好在我们并无什么亲眷,我亦无须为此大伤脑筋。我曾经奇怪,母亲虽然身材匀停,但个子并不高,而我,从十四岁那年起,就一天比一天蹿得更高,我所有的衣服,一季之后必定嫌短,所以,母亲历来不会为我过多置办衣物,我期待她像别人的母亲那样欣喜,哪怕是带着浓浓抱怨的欣喜也好,但是,她仅仅淡淡说过几次:“你不能再长了。”她事不关己地,“女孩子长得太高,不是好兆头。”

  我一开始,曾经为她的冷漠伤心过,后来时间长了,逐渐麻木。而所有母亲给予我的所有忧伤,抵不上十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小雨,她是香港来的移民,父母开着一家洗衣店。她相貌平平,成绩中庸,但是,她心甘qíng愿帮我做很多事,我习惯了她的相伴,习惯了她的温顺,习惯了跟她讲任何事,包括倾诉母女关系的疏淡。我跟她,比我跟母亲还要亲得多。

  突然有一天,她开始躲着我。我发觉,直截了当问她,她嗫嚅半晌,终于开口:“我爸妈不让我跟你再在一起玩。”

  我错愕:“为什么?”她父母是那种无根无基,对谁都无比谦卑的典型移民。

  她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他们说你……”她涨红了脸,难以启齿的样子,最终还是呐呐地,“是私生女。”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们说的那两个字是:野种。

  那天,素来好qiáng的我,一路哭着回家。一直以来,母亲只是简单告诉我,父亲一早去世。我疑惑过,但她的冷漠教我不敢探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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