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_陆观澜【完结+番外】(32)

阅读记录

  回到家中,堂屋里站着一个剑拔弩张的妇人,她浓妆艳抹,表qíng夸张,正在破口大骂着什么,母亲端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穿着暗花旗袍,垂着头,静静喝着她最爱的花茶。她甚至连头都未曾稍抬。

  我被那种诡异的气氛吓住,我悄悄站在一旁,听她骂着诸如“狐狸jīng”“不要脸”“勾引男人”之类的话,我的脸涨得通红,尴尬难堪无比,突然,她看到我,冲到我面前,一个字一个字,恶毒无比地:“你这个野种!!”

  几乎是立刻,原本表qíng冷漠,唇角略带轻蔑地坐在一旁的母亲突然bào起,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下蹿到她面前,狠狠扬手,重重一巴掌掴过去:“回去管好你的丈夫再出来撒野!!”她卸下平日的优雅,扬高声音,“顺便告诉他,尽快办好离婚手续,我可以考虑一下他苦苦哀求了两个月的那件事!”

  打蛇打七寸。那个妇人先是惊愕,随即萎蘼,最终掩面而出。

  半晌,我回过神来,看着母亲,期期艾艾地:“……她……我到底……是不是……”

  她回身看我,那种骇人的眼神,我从来没看到过,她定定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挥手重重给了我一个巴掌:“从现在起,再敢提一个字,你给我试试!”

  这是她第一次打我。她虽然待我冷淡,但从来不曾打过我。

  我被她铁青的脸色唬住了。我退回自己房中,一个晚上都没有出来吃饭,她也不理睬我。半夜时分,我饿得实在吃不消,悄悄出来找东西吃,听到她房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整整一夜。

  第二天中午,她若无其事地来敲我的门:“若棠,牛津街今天50%起减价,陪我去看看。”

  我不声不响陪她出门。

  自此,我们心照不宣,再也不谈那个话题。因为我发现,原来,她也有软弱的一面。那一夜,我突然长大。

  十七岁那年,我考上伦敦艺术大学,母亲很高兴,破天荒为我在家里开派对庆祝。没过多久,她问我:“想不想回中国去玩玩?”

  我正沉醉于大学生活带来的新鲜感中,自由无拘束的环境和氛围,无数新奇的派对和课余活动,越来越多的新朋友。进大学没多久,室友就告诉我:“他们都觉得你很美。”

  我哑然失笑。老外的审美观点,总是很奇特。就像后来在欧美走红的一个中国模特一样,在东西方,得到的是两种迥然不同的评价。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句话,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所以,当母亲那么问的时候,我犹豫:“……中国?”

  那块陌生的土地,离我太遥远了。

  她看看我,一贯的不由分说:“机票我已经定好了,你收拾一下东西吧。”

  我还是不甘心地:“我住哪儿?”

  她沉吟了片刻:“我有一个老朋友,我跟他联系一下,你就住他家吧。”

  我想,若gān年后,母亲极其后悔当初的那个决定。

  一定。

  我怏怏地上了飞机。我回到了中国。我住进了何舯坤家。

  他们全家待我都很热qíng,何伯伯和何伯母很和蔼,何伯伯尤其喜欢我,专门给我预留了一间很舒适的客房,何伯母还请了假,陪我到处去玩,她对我的喜爱溢于言表,对所有人,她都笑逐颜开地:“我gān女儿,漂亮吧?英国回来的高材生呢!”

  我汗颜无比。

  何家是名门望族,结识的人多,何伯母又喜欢带我出去应酬炫耀,自认普通的我,或许只是因为新鲜,竟然碰到许多追求者,其中,以俞家二公子俞澄邦的追求最为直接。他整束整束地天天给我送玫瑰,几乎天天来找我。只是,我看他不上,甚至,我鄙薄他。

  一个婚约在身却想出墙的无聊男人而已,并且,对于爱qíng婚姻,我基本悲观。

  永恒也不过只是一瞬间。

  所以,对那些突如其来热qíng的邀约,我几乎全盘拒绝。

  当然有例外。虽然我中文不太jīng通,但是,我知道彬彬有礼跟敬而远之的区别。何伯伯的独子,医学院高材生何临甫,儒雅到了极点,也对我冷淡到了极点。除了必要的寒暄,他从不跟我多说一句话。每日都守在家里的书房,几乎不多踏出一步。

  何伯母对这个儿子极为宠溺,明知他态度不算好,仍为他开脱道:“临甫就是这样啦,书呆子,对女孩子一点也不热qíng,”她有几分自得地,“都是女孩子主动来找他。”

  是吗?我哼了一声,我偏偏不信这个邪。

  他出了书房门,看见我,有点意外地暼了我一眼,绕过我便打算走开。我拦住他。我等了他足足两个时辰,岂肯放过这个机会。我几乎是有点挑衅地:“我找你有事。”

  他很是一愣,很长时间之后:“什么事?”

  我直视他:“请问,我是你家的客人不是?”

  他眉头微蹙,唇角微撇,语气平淡而微微不耐地:“怎么了?”

  我朝天翻翻白眼,跟他拗劲:“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一尽地主之谊吗?”

  他仔细地看了看我,片刻之后,淡淡地:“我以为我妈妈跟你的追求者已经够让你收获颇丰的了。”他垂眸,“再说,我很忙。”

  我涨红了脸,为他事不关己的态度和话语中似有若无的讽刺。我一时羞愤,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也不再看我,就这样唇边带着笑,轻松自在地从脸色绯红的我身边走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那个时候,被众人捧得已经有点忘乎所以的我,从未受到过如此冷遇。

  我发誓,要再理他,我就是头猪!

  可是,第二天,我便化身为一头如假包换的笨猪。

  我跟何伯母报备过后,走出大门,准备出去闲逛,拐过一个角落,一个人静静立在那里看不远处的风景。

  我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那个声音:“地主等了你很久。”

  我有心装作听不见,却怎么也绷不住,只得笑了起来。我跑回到他身边,恨恨地戳了戳他:“怎么,不忙了吗?”

  他微笑:“我是孝顺儿子,怕你去跟我妈告状。”

  我白眼向天。什么烂理由。

  不过,有他走在我身旁,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竟也轻轻dàng漾了起来。

  何临甫是个很闷的人。

  何临甫是个很矜持的人。

  何临甫是个不知道làng漫为何物的人。

  何临甫,是我见过的最最奇怪的人。

  他不懂时尚,不尚美学,不爱玩,永远钻在那堆厚厚的故纸堆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对这个城市的了解还不如初来乍到的我。我们出去玩,我比他更快融入那种环境跟氛围。

  他对我的自来熟不置可否。只是,他似乎并不排斥跟我一起出去玩。我们心照不宣地背着何伯伯何伯母,玩遍了当地的各大名胜。

  迟钝若他,从来没有对我表示过什么。我有点期待,有点失望,也有点如释重负。

  毕竟,我的世界在伦敦,我不可以期待没有未来的未来。

  一个月后,我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中国。直至我走的那天,何临甫依然如故。我有些怨恨。回伦敦后,他从来没有跟我联系过,一次也没有。

  后来,我在跟何伯母通电话的时候,没有问过他。我在写信给何伯伯的时候,也没有谈起过他。少女的自尊心总是微妙而又奇怪。我立志不要再理他。

  而且,那个时候,母亲身体不好,总是半夜咳个不停。我无暇分心。

  半年后,我被同学叫了出来:“有人找。”

  我不经意放眼看过去,顿时惊呆。那个微微含笑站在一棵橡树下看我的人,竟然是何临甫。

  他走了过来,一贯的平静,好像昨天才跟我见过面:“你好。”

  我暼了他一眼,突然间,反身闷头就走。我讨厌他,不想看到他。

  他几乎是立刻就拦到我面前:“我找你有事。”

  我一愣,这句话怎么这么别扭,我不耐烦地:“怎么了?”

  他斜暼我一眼,不客气地:“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一尽地主之谊吗?”

  我愣了很长时间之后,突然间,笑不可抑。

  我捧着肚子笑了很长时间之后,伸出手去,恨恨地戳了戳他:“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就只惦记着这个,何临甫啊何临甫,你是羞也不羞?”还男子汉呢,心眼小得出奇。

  他先是看着我笑,尔后面色一端:“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联系?”

  这可奇了。我翻翻白眼:“为什么要跟你联系?”

  笨猪!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你招惹了我那么久,总得给我一个jiāo代。”

  我先是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睛,尔后才慢慢消化了他的意思,我又是害怕,又是困窘,又是羞愤,我跺跺脚,口不择言地:“谁那么倒霉招惹你?!”

  我脸涨成猪肝色一路跑远。

  跑回宿舍后,伏在被子里很长时间,我才想起来,他在伦敦人生地不熟,而我,就这样把他丢下了。

  我急急返身去找他,可是,那株橡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我怏怏地回来,一路还在琢磨,他到底,来gān嘛呢?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的话?只是玩笑么?何临甫,千里迢迢来开玩笑?

  我不敢往下想,但是,心里竟然有点甜蜜蜜的。

  ******************************************************************************

  好几天,都没有何临甫的任何消息。他仿佛只是如同气泡一样,稍纵即逝。后来想起来,我才发觉,原来,世间的任何事,冥冥中都有预兆。

  周末,母亲开着那辆小March来接我。我一上车,她就告诉我:“何伯伯来伦敦了,请我们去吃饭。”

  我懵了一下:“哪个何伯伯?”

  她暼了我一眼:“‘哪个何伯伯?’亏你还去人家家里住过一个月呢,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么?”

  我不吭声。我有心病。只是现在,我才突然发现,今天的妈妈,特别漂亮。她穿着平素极少穿的暗紫色纯手工珠绣真丝旗袍。在我印象中,她是极少数个子并不十分高挑,却能把旗袍穿得风qíng万种的女人。

  我一时冲口而出:“妈,你今天真漂亮。”

  她若有所思,仿佛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到了一个岔路口,她熟练地打方向盘向右拐,几乎是同时,她开口:“你上次回去,他们……待你怎么样?”

52书库推荐浏览: 陆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