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我不止一次气得几乎失控,我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记住,俞桑筱,我不会永远站在这儿等你的。可是,青青陌头杨柳色,有花初开待人来,我是个傻子,直到那一刻,我仍然选择一天天,若有所待。”
“我总以为,你若不是眼睛瞎了,心全盲了,你若是还有一点点直觉,总有一天,你会感受得到,会明白过来。”
“然后,曾经有一度,我以为,我是真的跟幸福触手可及了。你开始一点一点地在我面前卸下重重的壳,你开始慢慢向我靠近,你对我露出了第一次的微笑,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脸红。你从来不知道,那根领带,集我最讨厌的颜色、最讨厌的款式和最讨厌的品牌于大成,可是,那毕竟是你第一次给我挑东西。有时候我心想,偶尔参与一些慈善事业或许还不错,至少,它会回馈一些我从来没有过的少年时代,和一些蠢笨的少年qíng怀。”
“但是,当你有机会选择的时候,第一眼,你看到的,永远不会是我,对吗?”他回转身,淡淡地,“俞桑筱,或许我会一时糊涂,但决不会允许自己一再自欺欺人下去。”
我的脚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可我的心,比它更痛千倍、万倍。我抬起头,我哽咽着,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斐陌,斐陌……”
不是,不是,不是的……
突然间,一阵剧痛袭来,我脚底一软,身体一倾,qíng急之下,我的整个身子索xing顺着墙壁和门软软地滑了下去。
“桑筱。”
“……”我紧闭双眼。急中果然能生智,“下面还有什么?”好像苦ròu计一个就够了。
“桑筱!”
“……”关牧太天才了,在如此沉重境况,竟然给我如此灵感,我要深深赞美他。我继续紧闭双眼。
“桑筱!!”
“……”我被人高高抱起,抱到靠窗的卧榻上,慢慢放下。我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胸口起伏着,波动着,我几乎可以看到他心底的深深焦虑。
我的心里淡淡悸动。我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实的他,真实的他的心意。我的心底,模模糊糊的甜蜜,隐隐约约的心酸。
长久的静默,几乎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我心里有些惴惴,琢磨着应该怎么收场。突然间,我听到一个声音,有别于刚才的焦虑,略带恼怒地:“俞桑筱,你要是再装下去,我不介意把你另一只脚也浇成猪脚!”
我吓了一跳。他不介意,可我介意啊。
我有些胆怯地从睫毛fèng里瞄他。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冷冷看着我。他的眼中,生气的,恼怒的,匪夷所思的,啼笑皆非的,还有不可捉摸的,一瞬即逝的淡淡的láng狈。
我看着看着,眼前慢慢模糊,我的心,再次锥心般疼痛起来。
他一直这样看着我。突然间,他开口,简短地:“看起来你比我想像的健康多了!那么,……”他没有说下去,直接转身,随着哐当一声,门重重被关上。
他终于还是走了。
白天我照常上班,我不是灰姑娘,更不是豌豆公主,我只是一介平凡的俞桑筱,没资格làng费时间。
其实我làng费的,从不仅仅是时间。
又过了好几天,但是,我不知道到底过了几天。我必须要拼命工作,才能不让自己在深深黑夜里一次次惊醒,不眠。
他始终没有回来。
斐阁在遥远的地中海一边度假一边愉快地骚扰我:“桑筱,这儿真好玩,下次跟我哥过来玩吧,我有事不聊了,bye。”
我在电话这头微微苦笑,轻轻地:“bye。”
宁浩激动得口齿不清:“乔楦……乔楦……她……”电话被劈头抢了过去,伴着我熟悉的高嗓门和不文雅的国骂,“真××没用,一点点小事就激动成这样!告你俞桑筱,我生了个小子,限你半小时内屁颠屁颠来医院看我,过时不候!还有,”她想了想,补了一句,“你老公就甭来了,我怕他把我宝贝儿子给吓哭!”
我想笑,半晌之后,还是只说了一句:“等我。”
我的日子,就这样慢慢的,度日如年地一天天过去。
龙斐陌,他真心狠,他真的不回来了。
我站在门前,犹豫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很久很久,久得我以为里面没有人了,我已经转身了,突然间门开了。我下意识睁大眼睛。
大腹便便的秦衫站在门口,没什么表qíng地看着我。她的语气,听不出厌恶还是冷淡:“你不是有钥匙,何必敲门?”我没有回答。她顿了片刻:“你来有事么?”我轻轻然而清晰地:“龙斐陌在吗?”她冷笑一声:“怎么,七八天了,终于想起来你还有个老公叫做龙斐陌了?俞桑筱,你到底是怎么做人家妻子的?!”的
放在以前,我或许会反唇相讥一番,但此刻我完全没有心qíng,我径自越过她,一言不发朝楼上闯去。
我径直闯进了他的书房。
一进门,我就苦笑,看起来,他已经把这里当成了他真正的家。
那么,我在的,那一个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头,似乎并不意外看到我:“有什么事吗?”他的头重又低了下去,仿佛压根没看到我站在那儿已经整整半个小时的尴尬。
我知道,他向来很忙,但是,远远还没有忙到跟家人说话都还要见fèngcha针的地步。至少,报纸上,我依然可以偶尔寻觅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我垂眸,心里苦笑,龙斐陌,你真的,一点点余地都不给我了吗?
原来,当你的狠绝用在我身上的时候。
原来,当你转身弃我而去的时候。
原来,当你不再回头,甚至不愿意再看到我的时候。
我才发现,有个人肯等你,愿意等你,一直等你,是这个世上,至大的幸福。
我倔qiáng地站在那儿。
我告诉自己,俞桑筱,如果你再错过最后这一次机会,神仙也帮不了你。
在他终于忍不住抛下笔,不看我,转身的一瞬,我终于开口了。
这一次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了犹豫的余地。
我轻轻地:“斐陌,我爱你。”
他的背影顿时僵住了。
我看着他,他颀长的背影,乌黑的发,修长光洁的臂,和那只一直紧攥着的手,我的眼眶微微一湿,我轻轻地:“即便你下定决心要判我出局,在陈列你的理由之后,是否也允许我作一下最后的申辩?”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背微微一凛,但是,他仍然没有转过身来。
我低头,窗外竹影横斜,疏漏有致,在月光映衬下,淡淡洒落在我身上,我的泪不由自主往眼眶中涌,我要费好大力气,才可以bī回去:“我认识何言青之前,我的生活,是绵延不断的yīn雨天,偶尔天晴,多半下雨。可是,他出现了,他就像一道彩虹,从未有过的灿烂,照得我眼前一片光亮……”
我听到面前轻轻的细碎的什么声音。我不去分辨,无心理会:“之后发生的事,可能乔楦已经跟你说过,但无论她怎么跟你形容,有一点,她始终不知道,后来我独自一人又去了趟huáng山,取下连理树下的那把铜锁,亲手抛下了山谷。这些年来,无论真相前或后,我对何言青,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如那棵石榴,一度失去踪迹,可是,我知道他仍然生活在这片土地,我知道他仍然呼吸着跟我一样的空气,已经够了。纵使夜阑人静的时候,可能黯然,或许失落,但是,永不回首。”我缓缓地,“即便没有你,也是一样。”
这个世上,很多我们以为念念不忘的东西,就在念念不忘的过程中被慢慢遗忘 。
“可是,你还是出现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在父亲bào跳如雷即将发飙的的时候看到你,你跟桑瞳站在一起,你只看了我一眼。”
“我推不掉斐阁的自作主张帮他补课,他心猿意马,我索然无味,你咄咄bī人,你不允许我辞职,你警告我离斐阁远一点,你喜怒无常,高深莫测。斐阁的生日宴会,我真的不想去,我觉得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可我终究还是去了。我一定是大脑短路。”
“从那以后,你开始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步步紧bī。你心机那么重,我完全猜不透你的用意。你从来不知道,我在心目中勾勒出的亲爱的另一半:他可以不英俊,矮一点没关系,胖一些也不要紧,只是,他要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一颗善良诚实上进的心,还有,绝不可以没有头发。这些要求对于你,是不折不扣的侮rǔ,而我之于你,不用桑瞳或其他人跳出来提醒,我有自知之明,我也决不愿高攀。”
“斐陌,你听说过两只刺猬的故事没有?西伯利亚初冬的早晨,它们在寒冷的冬天相互依偎,靠得近了,它们身上的刺会伤害到彼此,靠得远了,却又抵制不住那凛冽的刺骨的寒风。于是它们不停地靠近、伤害、离开,又因为冷和寂寞而靠近,周而复始。斐陌,我们就是同一个屋檐下的两只刺猬,近在咫尺,相互伤害,感受着自己的疼痛,却永远看不见对方的伤痕累累。”
我低下头去,我心底一酸。
冬天里的那碗夜宵,夜夜噩梦后那个有些陌生的依靠,无数次不动声色的远远的凝视,安姨坟前,微风中,他一直站在我身旁,伦敦街头,那一次迷途,转身第一眼就看到的他那个静静的眼神……
我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一天天地,他给了我无限的放任、从不追问的沉默,和偶尔的笑颜。现在回想起来,无数次,看着他的笑容摇摇晃晃,我的心也跟着慢慢被点亮。
何言青是那棵石榴树,而他,是那片广袤的青青糙原,让我自由生长,自然呼吸。
“桑筱,嫁给我,或许并不是一件这么糟糕的事。”
“桑筱,我失去的,跟你一样多。”
“桑筱,只要你抬头,你会发现,我一直都在。”
“桑筱……”
“桑筱……”
我终于开始后悔。从头到尾,他曾经收起过一身厚厚的刺,他试图想要给我温暖,给我依靠,他一直在一步步小心地,试探着向我靠近,从头到尾,我一直视而不见他的努力,他的失落。一直以来,我永远蜷缩着,以一身的硬刺来逃避着现实的严寒和冷漠。我一直试图用骄傲、冷漠来掩饰心中的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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