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_陆观澜【完结+番外】(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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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现在,除了爱,我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任何温暖的东西可以取代。

  可是现在,我终于开始害怕,我还在,时间还在,他却已经转身离开。

  凝滞的空气,凝滞的,我的心绪。

  他僵僵地站着,仍然没有回头。

  我低着头,注视着那片虚无缥缈的树影静静憩在我的指尖,轻轻地:“第一次,我抬头看你,你让我畏惧。而且,因为我跟桑瞳不和,对她的朋友,历来没有好感。”

  “第二次,在泰国餐厅遇到你,乔楦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了很久,她觉得你很帅,我觉得她眼睛有毛病。”

  “第三次,在你家,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自从看到你,我就开始走霉运。”

  “你果然开始找我麻烦,我果然开始走霉运,从俞家出走,安姨去世,方老师生病,身世揭密,还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傻乎乎一头跌了下去……”

  “但是,龙斐陌,我从来不轻易相信你。”我抬起头,平静地,只是想要把我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因为,你总是习惯于把一切埋在心底,你总是选择在最不经意的时候以最不经意的方式表达些什么,你总是用满不在乎在代替心底的在意,你总是居高临下地站在一个可进可退的位置,而让我孤单一个人留在原地,”我心底的悲哀如水纹般慢慢漾开,“你不知道,有时候,我看着你,心里想,如果一晃神,一转眼,我们就这样垂垂老去,该有多好?我就可以不用自私,我就可以有时间慢慢回味曾经的美好,我还可以不用无休止猜度你的高深莫测……”

  漫长,难堪,煎熬。

  我听到轻轻的一声响,门关上了。

  他终于还是走了。我说了这么多,毕竟没有用。

  他终于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开。

  我低头,面无表qíng地紧紧咬住唇。

  俞桑筱,你不能哭,最起码,不能在这儿哭。

  俞桑筱,你一直以来钝不可及,宁折不弯的韧xing呢?

  俞桑筱,大不了失去第二次,没什么了不起。

  俞桑筱……

  我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咬着牙,双手抱膝,一动不动地坐着。我忍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哭泣了起来。

  俞桑筱,没关系,跌倒了可以再站起来。

  可你的心呢,你懵懵懂懂地,你一路守得好好的,你到底把它丢到哪儿去了?

  突然,细微的什么声响。

  我下意识看向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门悄悄被打开了 。

  淡淡的月光下,沐浴着一个高高的身影,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我愣愣地,看着那个身影慢慢向我移过来,片刻之后,一双脚在我面前停下,他缓缓蹲下:“把脚抬上去。”

  “嗯?”我几乎不可置信,我不能理解。

  他看我一眼,挖苦地:“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你难道看不见已经从猪蹄一路肿到猪大腿了么?俞桑筱你有没脑子?你以为你这样站着,就能改变你是一头猪的事实了吗?”

  我张口结舌。想气,却气不出来。我看着他黑黑的头颅缓缓移动,小心地重新包扎着我的脚踝。

  我的心里,想哭,想笑,想骂人,又想伸出手粗鲁地一把推倒他,再狠狠踏上几脚。

  半晌之后,他丢下手中的绷带,淡淡地:“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他与我平视。

  很久很久之后,他目光闪动,然后俯下身,毫不犹豫地用力咬了下来。我的鼻尖啊―――我痛得疯狂飙泪。

  他哼了一声:“很疼?” 他看向我的脚,不带什么qíng绪地,“哪个更疼一些?”

  我痛得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吭声。

  他摇头,淡淡地:“这又算得了什么?真正的疼,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他垂眸,我听到他轻浅的呼吸声,过了很久之后,他的声音,略带僵硬地:“论相貌,布拉德皮特一定比我帅很多;论个头,我比姚明矮上一大截;论体重,抱歉,我永远不可能超过相扑运动员;我因为蛀牙偶尔会去看牙医,从来没有人形容我善良,还有,或许不到五十年,我的头发就会掉得光光。所以,”他沉吟了片刻,“俞桑筱……”

  我抬头,屏息,听到他慢慢地:“你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他的意思……是说……

  我呆了很久很久之后,直到他的眉头渐渐蹙起,眼神渐渐淬毒,我才如梦方醒。

  我几乎能清晰感觉得到他的专注、等待,还有浓浓的压迫感,我的心底仿佛阵阵气泡升起,我期期艾艾地:“好像……”

  完全不用。

  没等我说完,他的眼眸已然点亮,亮得耀眼。

  一霎那件我就全然忘却了方才的难过和沮丧,我的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考虑?矜持?温柔?娇羞?在这位龙先生面前,似乎都可以省省。

  他永远都在说着言不由衷的反话。

  果然,他暼了我一眼,在我身旁坐下,随手拿过一份文件低头浏览:“不必这么得意俞桑筱。我只是不希望自己这些年来的投资付之东流。”他的注意力仿佛全盘被吸引到那份从上到下只有两行字的备忘录上,“别忘了我是一个jīng明的商人。”

  可是,如果我的确、真的、就是没有眼花,某人的手,好像微微颤动,某人的脸,好像……

  拥有惊人自制力的龙斐陌,今晚接连在我面前失态两次。

  俞桑筱啊俞桑筱,你真是赚到了。

  我出神地看着他略略低下的头,他专注的眼神,还有他唇角那一丝丝细不可察的微笑。原来,当你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任何神qíng,微笑的,恼怒的,忧伤的,欢喜的,在你看来,都值得慢慢欣赏,细细体味。

  因此,我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从后面慢慢抱住他:“我知道。”在他背后,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微笑。我很厚道地不忘记安慰他,“你放心,我会尽量想办法让你的亏损缩小到最小。”唔,有件事,可能,现在还不能确定。

  我把头埋到他的背后,有些脸红。

  他反手揽住我,半晌之后,他伸手,摸摸我脖子上那道疤:“很丑。”我没有吭声,很久之后,有些歉意地:“斐陌……”

  正在此时,我身上的手机嘀嘀嘀地响,我的短信。

  我低头看,陌生的号码,短短两行字:

  她有家族遗传病史。抱歉。

  我走了,桑筱。多保重。

  我阖上手机,抬起头来,我摸摸自己的伤疤,再看向他的右臂,微微一笑:“如果有一天,如果五十年后,你或我罹患老年痴呆,不愁找不到印记。”

  他做不屑状,哼了一声:“不用以后,俞桑筱,”他唇角调侃地笑,“记忆障碍,认知损伤,思维弛缓,这些症状,你似乎一直都有。”

  我摸摸头,微微一笑。

  五十步笑百步。

  思归园。安姨墓碑前。

  我慢慢蹲了下来,放下一束淡huáng色的jú花,我看着墓碑上安姨静静的,熟悉的笑容。她临去世前不久,我抽空带她出去玩,拍了几张她此生最后的相片。这是她最满意的一张。

  她穿着那件最爱红色的毛衣,还别上了我送她的宝蓝色胸针,化了淡淡的妆,早生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她微微侧过脸来,在夕阳的淡淡光晕中,在广场那一群群起落鸽子的映衬下,笑得安详,雍容而慈祥。她没有什么文化。但她的一生,她的所有,对我来说,永远是一本厚重的教科书。

  我低下头去,我想起千万里之遥,伦敦郊外那个墓碑,还有那朵含苞待放的海棠。

  同样是一方窄窄的坟墓。同样的,她在里头,我在外头。

  不知道为什么,雷电bào雨或是灾害xing天气的时候,我总是牵挂着安姨,她在思归园里好不好,孤不孤单,害不害怕,可是,我竟然很少,很少想到她。

  对不起,妈妈。我轻轻吁了一口气。妈妈,我会记得去看你。一定。

  片刻之后,我转身,第一次,我在心底默默地,放心吧安姨。

  龙斐陌走上前来:“走吧。”我点了点头:“好。”

  下山途中,他突如其来地:“其实我原本可以保留俞氏这个空壳,或至少放过俞澄邦。如果……”他的脸略略沉下,“没有那一个巴掌。不过,跟我说实话桑筱,”他转身,眼神略带探询地,“你真的从不在意?或是完全不在乎外人的指指戳戳?”

  他好像已经是第二次这么问。

  我几乎没有什么犹豫,摇了摇头:“至少在外人看来,你并没有用什么不道德的手段,不是吗?”我低下头,淡淡地,“虽然知之甚少,虽然我够蠢笨,但我至少明白,商场自有一套残酷而实用的生存法则。”

  他浅浅一笑:“难得看到你纸上谈兵,”他略带感慨地,“你跟我生活这些年,更多沉默是金。”

  我眨了眨眼,反应极快地:“本人从不习惯对牛弹琴。”

  他看着我,老半天之后:“俞桑筱。”

  “嗯?”我又眨了眨眼,有点莫明其妙,怎么,我说得不对么?他还是看了我好久,然后才慢吞吞不紧不慢地:“我听说德云社最近有意招新。”

  这一次,我居然愕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我看着他,有点不可思议,还有点稀里糊涂。龙斐陌啊龙斐陌,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他才适合去说相声,而且是那种一本正经得不行的冷面笑匠。

  他挑挑眉,牵住我的手:“不过没关系,我很乐意做你一辈子的听众。”他的手,突然间微微加重力道,“而且唯一。”

  我反牵住他。

  下山的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我危危险险地走在走在凸起的窄边上,身手灵活地保持着平衡。下过雨的青石板路,有点滑,有点陡,有点局促,我专心致志地走着,一点儿也不害怕。

  从今以后,再大挫折再多伤痛又有什么关系?在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会在我身旁,时时刻刻准备着伸出他的一双手。

  我越来越发现,原来,抛开以往的种种,我们可以这么轻松地生活在一起。哪怕在外人眼中,我们看上去还是一对奇怪的,很少彼此牵挂的平淡夫妻。

  他很忙。无论身处何地,他会记得打电话给我。

  他沉默寡言。他偶尔会在餐桌上说一两个可以冻死帝企鹅的冷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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