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转头向周围的人们看去,昏暗得茅屋内宛如人间炼狱一般,裸露的皮肤血肉模糊。有的人已经疼得发不出声音了。半睁着眼睛望着宋简。说来也怪,患病的人几乎全是青壮年,想顾仲濂和青娘这样的老人,还有七八岁以下的小孩的,却几乎都幸免于难。
宋简道:“试药有风险吗?”
林舒由道:“有。”
“好。”
他咳了一声:“你先试,拿我试,生死由命,我请顾老给我做个见证。”
谁知话音未落,却听旁边传来一个男人声音:“宋大人……拿我来试吧……没有您带着大家进山找水,我的孩子们都活不下来。”
林舒由的眼睛有些发潮。
“宋简,他的话也有道理。”
“你在想什么?你是医者仁心,谁的命不是命!”
“大人,你听草民的吧……您……啊,是草民见过,最不像大人的大人,草民是贱命一条,死就死了,您不同……你得活着,您……还得带着我们的孩子,活出去呢……”
第94章 盲棋
林舒由原本是个情愿避世的人, 在琅山上的时候就活得比顾由悔要自在。他们行医是为了修性, 并不是为了求名。江湖又是个漂泊气重的地方,他活到现在, 若不是顾有悔,他是不会身处在这混着复杂而潮湿人情的修罗场中。
宋简垂头沉默下来。
林舒由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抓不住症结。只得叹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 药都是要试的。宋大人, 您说南京城的人要焚村,既然如此,耽搁下去也无意义, 我这就出去配药,你还有时辰,再想一想。”
说完,他又侧向那个男人:“大叔, 您也一样的,宋大人的话对,对于我而言, 谁的命都是命。”
说完,他拉下袖子来, 推门走出去,又回手落下了锁。
门前的顾有悔抬起头来。旁边还站着拄着木拐的顾仲濂。
林舒由拍了拍后脖颈子:“你们不用这样看着我, 我会尽我的力的……但是,关于焚村的事,你们有对策了吗?”
顾有悔偏头越过林舒由, 往那一排茅屋看去。
淡淡的血腥味和无名的恶臭一阵一阵从里面散出来。
“纪姜想出了一个对策,我马上就要出村,不过师兄,你这里我还是放心不下。我怕纪姜……”
“我明白,无论殿下说什么,我都不会让她近这里一步。”
“不是……”
顾有悔收回目光:“我要顺道去一趟南京城探看,兴许能带些你需要的药材回来。林师兄……“他说至此处,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你要救宋简。有什么所需,尽管提。”
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倒是令林舒由诧异的,他朝顾有悔走了几步,“你虽不见得想他死,也没理由要救他啊。”
顾有悔用剑柄将他挡得远些。
“我还有分寸,宋简如今的命,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重要。这回即便要我的命去换,我也不会哼一声。”
林舒由望着顾有悔,他以前一直觉得他就是一个楞头少年,凭着一身狂气和武艺在江湖尚浪荡,后来将心收到大齐的那位公主手中,才算与这天下的正大之事有了些关联的,但平素行事仍然莽撞,热血满腔,见不得纪姜吃一点亏。如今听他这样说……他将目光转向顾仲濂。
顾仲濂将自己手上木杖一下一下地戳捶在软泥地上,虽然没有说话,眼神中却隐约得见一丝赞许的笑。
“我走了,交给你了。”
林舒由笑了笑,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走吧,师弟话,我记下了。”
顾有悔抓住林舒由的手,狠握了一把,转身往林中去了。
人影子消在漫无边际树从之中。
顾仲濂倚着木杖,一直目送到连最后一块青衫布都融入深春的林色中。
林舒由走到顾仲濂的身旁:“顾夫人如今可还后悔把这个孩子,送上琅山。”
顾仲濂笑了笑:“若说送上琅山她还是后悔的,不过……她应该不会后悔,把他交给的临川长公主。你呢,舒由,当年林阁老送你上琅山,你后来的,怨恨过他吗?”
林舒由闻言,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翠绿色的树叶被一阵风拂动,在他头顶发出一阵冷清的莎鸣。
“最初恨过,但后来也不是那么恨了。我们这些人,离人情冷暖远,但比寻常的人,更看重情义。”
说着,他低手摩挲着膝前的那一块芙蓉玉佩。“大齐皇族的先祖,在江湖隐处立琅山,逼朝廷权臣子嗣为质,训练他们反过来护卫皇族,这个事,其实和东厂一样腌臜,但是……”
他目光一闪:“历代的皇族。却也不乏温暖之心。比如临川长公主,再比如先皇……”
一席话落下来,头顶叶鸣如轰鸣。
***
次日,南京城果然传来流寇滋扰城防的消息。
此时的南京城外本就聚满了北上逃难的灾民,城门闭锁人心不稳,南京城守将周与安本就看不惯锦衣卫和东厂这一帮从帝京过来擦手南京军务的阉党。这些人来了几乎什么好事没干,一股脑子地只知道去点算的他军饷和粮仓。然后就是催着他出兵涂乡,将整个村子焚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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