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盒在董亚宁手里转了两个圈,到了托在掌心。两个人都看着。
“现如今,这样的玩意儿,反而成了稀罕。”董亚宁说。叶崇磬这火柴盒有些故事,他是知道的。叶崇磬说这是“习惯”,他也是知道的。他看一眼叶崇磬,问:“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他起初打电话给叶崇磬的时候,那声音里分明带着笑意,很放松。
跟他恰恰相反。
他想起今晚的乱象——不是,是昨晚了;不知不觉的,已经凌晨一点了——本想趁着遛狗清理一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儿,又遇上这么一桩意外!
叶崇磬的浓眉动了动,大眼睛里飘过一点点的雾似的,眼神走的有些远。
董亚宁不知怎的被他这样的神情弄的心里躁了起来。叶崇磬还没有说话,他又想呛人了;可终究是忍住,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我真是!忒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做野人去。省的整日乱哄的呀。”
叶崇磬听他这话说的蹊跷,略皱了下眉,“怎么?”
“还不就是那些事儿。”
“上回你托我的事儿,我给你弄妥了。”叶崇磬关注一下手术室里,低声说:“这两天扫了下尾。”
“就知道你轻易同意住院,不会没有猫腻。”董亚宁笑笑,“我替爷爷谢谢你。”
“谢什么谢。”叶崇磬说。
“不过,你也该谢我吧。不是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哪儿有借口把山东支行的头儿换成你的人。”董亚宁哈哈一笑,火柴盒跟烟盒轮换着在空中飞舞了一下,眼见着要落下,他手一收,稳稳的收了起来,叶崇磬只见了两圈刺目的银光。
董亚宁这么说,他沉默了一下,才说:“什么时候,能再吃顿爷爷船上的鱼?老爷子还出海打渔?”
“出!早就不让他出海了。不行。每天还是要上船的。不摸摸那舵手痒——就是在家,也爱补补渔网什么的。”董亚宁提到爷爷,嘴角一丝笑。“三叔不成材归不成材,对爷爷还好。有他在,我倒是放心。”
叶崇磬点头。董亚宁甚是瞧不起他那小叔,这样的评价,已经是最好的了。
“老爷子身体极好。我看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那地方风水极佳,空气质量什么的,别说帝都比不了,轻易的也没个地方能比得了。还有那水,喝着就是甜!真正颐养天年的好地儿。村上镇里的,百岁老人数不过来。所以叫我说,老爷子不爱出来也好。让他住楼房,那不活生生的憋着?”
“也是。”叶崇磬听董亚宁讲过老爷子的“笑话”。董老爷子和老伴儿多少年来都在家乡那小渔村里居住。后来年纪越来越大,董其昌也想过把父母接到身边来。老二位确实来了,可那时董其昌官阶已高,事务繁忙,二老个把月见不到儿子面。老爷子整天坐井观天,又不像他的老亲家,画画写字听戏就能打发一天,而且吃的越是精致了,老爷子越觉得没味道,说这里就是活鱼活虾,也鱼不是鱼味、虾不是虾味,哪儿赶得上他天不亮来一网的东西鲜活有味呢?还有那小脚的董老太太,更是住不习惯。于是董老爷子某天说带着老太太上街遛遛,警卫员跟着跟着,哪儿料到董老爷子直奔了北京站非要买火车票回老家……而且真也就那么执拗的一去不回,再也没进京。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十二)
董亚宁说,有时候他父亲想老爷子,又没空,就抱怨说老爷子不在身边见一面真是不方便。结果被老爷子知道了,打电话劈头盖脸的用那胶东土话狠骂——反了,话说反了,你人也快反了。
叶崇磬想到这儿微笑。董亚宁这脾气,多半像他爷爷。并不是很像他外公。他外公资景行一生谨言慎行,且早年便号称小诸葛,最是老谋深算、藏而不露。
董亚宁见他笑了下,问:“就想着吃鱼,笑成这样?”他料着叶崇磬必是想到了他的家事。他的家事,说起来也不复杂,只是有些秘事,朋友间也都是心照不宣,绝不提起。
“是。那么新鲜的海鱼,没记得吃几回。”叶崇磬说。那阵子俩人的游艇刚送到,试水呢。某晚上吃完饭,董亚宁一时兴起,叫上金戈,他们几个,也是开着新买的车,一路飙着车走高速很快就到了青岛。到了且不去看他们的爱物,直奔了海沿的渔村——叶崇磬至今记得,在跑车里等待黎明,那红彤彤的太阳从天海之间跳出来……归航的渔船,渐渐的出现,码头上热闹喧嚣。就在那一派热闹喧嚣中,一艘破旧的渔船拖拖曳曳地回来,董亚宁一直坐在车前盖上,跟他们一起抽烟喝咖啡胡吹海侃,看到那艘旧船,却兴奋的一蹦老高,朝码头跑,一边跑一边喊:“爷爷!”惹得人都来看他,他也不管。撒丫子跑到码头上,鞋子都甩掉了。那样子极张狂,可也是很快活的。
他们都跟着过去,待翻上船去,看到驾驶舱里的白发老者,穿着奇奇怪怪的旧西装,晒的黑紫的脸膛上一对眼睛炯炯有神,笑眯眯的、慈祥的看着他们——不是不震惊的,似乎是见到了现实版《老人与海》——那一顿早餐是在船上吃的,也许是饥肠辘辘,也许是那海鲜实在地道,但也许是这健康的老人给他们的感觉确实够震撼,以至于到后来,一提起吃海鲜,他们凑在一处的时候,总想起那一个早晨。
“爷爷的旧西装,我细看了,吓我一跳。”叶崇磬瞟一眼董亚宁的外套。当时就乐了,董亚宁悄悄的说,那是骗老爷子,说是便宜货,要老爷子知道一套西装能买他老人家一艘破渔船,会起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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