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琴接了过去,轻轻抚了抚上面的花纹,“很久以前我还没有进宫的时候,我娘就同我说,女孩子要多多练习女红,若是能够绣出真正的样子来,那就可以嫁人了,我那时候都不能白什么叫真正的样子,也不想嫁人……”
直到她看到陵玉的绣作,她约是明白了几分。
从稚嫩的手法,到一种刻板却沉稳的一针一线,陵玉将这段本该慢吞吞成长的时期一下子压缩在极短的时日内,便让她更为明显地看清楚这种变化。
这种每个过来人都会感同身受的变化。
她的脸色一下子便黯然了许多。
然而日光下的陵玉却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觉得京城的生活怎么样?”
苏琴回过神来,道:“奴婢觉得,京城的生活和其他地方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这里,到处都是权势贵族,因为这里是所有人向上攀爬的终点,因而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些,也没什么奇怪。”
“你说的对,若是每个人只能一味的单纯,谁又能在这沉浮迭起的京城中活下来呢?”陵玉看着远处被闪着微光的琉璃飞檐,陷入了深思,“我过去就曾单纯过,只是后来,我用了很大的代价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世间的人从来都不能用黑白来定论,因为他们都是复杂的,就和这个世界一样,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好人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我曾经试图将他们分离,但竟是那样的难……”
“如今我都明白了这一切,我就不会再去强求了。”
至此,苏琴与德嘉公主的这段对话,也是公主生前最后留下的话。
那日忽然下起了大雨,就如许多个晴天之后骤然倾泻下酝酿已久的阴沉,大街小巷都斜斜地飘着雨丝,将青石板的缺口积满了浅浅的水洼,将急忙奔走的路人鞋袜沾湿。
所有人都忙着回家去收了外头刚晒透的衣服,又或是腌制了许久的咸菜腊肉,总之,德嘉公主的死讯便几乎没有什么人有那闲情逸致去关心。
偶有人听闻,也仅是淡淡一瞥,又垂下了眼皮休憩。
直到外面再没有一个路人,天地间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头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看不清面貌的人牵着一匹灰马在路上踽踽独行。
恰逢有人透过了窗户缝看到了这一幕,他便忽然觉得这天地间的雨都变得微小起来,真正孤独的只有那一人而已。
因为在这样的雨下还能不紧不慢前进的人,只能说明对方兴许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那样的人必然没有一个可以归去的家,也没有自己想要前去的终点。
所以于那人而言,没有归宿,没有依托,也许他强大到无所畏惧,也许他也胆小的连雷声都怕得要命,但往后余生,他都只能一个人默默前行。
这也许,是他自己选的路罢……
楼上的人叹了口气,不知自己怎就突然多愁善感了起来,嘴里嘟囔着“去他娘的,谁还不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将方才那段想法精简成了一句话,接着便转身离开了窗前。
雨中,那人的斗笠忽然被风挂飞,似惊醒一般,陵玉忽然就睁大了眼睛顿在了原地。
她不知神游天外多久,只是骤然回过神来便发觉自己处在一种凄风冷雨的境地,发觉自己身上披着厚重的蓑衣,又发觉那雨劈头盖脸的砸来,她才想起来,德嘉公主死了。
陵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上前去将那斗笠捡起放在积水处摆了摆斗笠下的泥,又重新盖到了头上。
帽檐上冰冷的水便顺着她细细的脖颈往下流去,一直流到了衣裳深处,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却只能牵住了马,继续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她寻到了一处凉亭,她便连带着身后的灰马一起牵到了凉亭内避雨。
然而等她走了进去才发觉,早在她之前,就已经有人呆在了凉亭中。
那人察觉到外来的动静,便抬起头来,露出了陈玄颐的脸。
陵玉抖落着身上的雨水,淡淡扫了他一眼。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回家去?”
她同他似往常那般打着招呼。
陈玄颐身形一僵,这回却并未避开视线。
“陵玉……”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涩然,“你真的要走了吗?”
“嗯。”陵玉淡淡地应了一声。
陈玄颐问:“你要去哪里,这么大的雨,你还能去哪里,你从小到大有淋过这么大的雨吗?”
陵玉的动作顿时也停滞住了。
她从小到大是没有淋过这样大的雨的。
她害怕打雷,别说下雨,就是云层厚一些的时候,她都会躲得严严实实,不叫自己沾上一点雨水珠子。
其实比起打雷,她也同样讨厌下雨。
那种令头发衣服都黏在脖颈手臂上的感觉,令她有种窒息的感觉,哪怕不那么夸张,雨天的湿凉以及地面上不可避免污糟的痕迹都令她觉得难受。
“你想说德嘉公主死了是吗?”陈玄颐抢先一步将她的话说出口了,“可是她到底为谁而死,陵玉你可不可以现实一点,你只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你连自己都顾及不上了,你为什么要去帮一个毫不相干的皇子,你这样做又有谁会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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