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结的是善缘,谁也不欠谁,下辈子,就让我们彼此报恩吧。”我闭上眼。
握拳,轻放在心口。
然后挪放在毛的心口。
“下辈子,换你很努力跟我在一起了。”毛哭。
毛一直希望我送一只大熊给她抱。
现在我终于送了,她选的另一个他。够大只了。
我们约定以后还是要当好朋友,要一起看电影,因为这是难得的共同兴趣;要一起讨论我的新故事,免得毛变笨;如果毛跟他生出来的小孩头发有一撮黄毛,乳名还是得叫“Puma”。
百货公司底下,我们再无法压抑,紧紧相拥在一起。
附近的卖车活动,大声放着〈Let it be〉的英文老歌。很贴切的背景音乐,如同每部爱情电影最后一个,最浪漫、最催泪的画面。
“我真的很爱妳,真的很爱妳……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妳跟我妈妈……”我泣不成声。
“公,如果你妈好起来了,一定要试着努力把我追回去。”毛大哭,全身剧颤。这是我今晚听到最不中听的话,但我又能怎样?
毛接受了我最后的祝福。在〈yesterday〉的音乐下,我们牵手离去。
中间的那道墙消失了。
“没有比这样,更幸福的分手了。”
我说,毛同意。
我们一起回到板桥的租屋,收拾东西,检视过去的回忆。
即使分手幸福,但两个人都好伤心,哭到眼睛都肿了起来,直到深夜两点,我在床上帮毛挖最后一次耳朵,毛才哭累睡着。
六年又十个月的爱与眷恋,都对彼此意义重大,陪伴对方在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成长,共同构画“在一起”这三个字包藏的,人生地图。
在一起。
但不能再在一起了。
好饱满的爱情。与此生永远相系的亲情。
对于曾经重要的事物,我深恐忘记。许多朋友都误认我记忆力非凡,对诸多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如数家珍,甚至能背出当时的对话与情境。
但错了,错得离谱。
我不是记忆力好,而是我经常回忆,经常在脑子里再三播放那些我割舍不下的画面。所以要忘记,真的很难。
但毛很天真烂漫,记忆力并不好。以前如果聊起曾发生的趣事,常常要我在旁补充情境,毛才会一脸恍然大悟。
“记忆我们之间点点滴滴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会保存得很好。”我说,没别的办法了。
一大早,毛搭公车去学校教课,我独自在床上回想妈生病后、围绕在我身边诸事的峰回路转,其中诸多巧合。
从国中开始,脚踏车便常经过民生国小附近的咖啡店“醇情时刻”,那间店外表是白色的石砌,很漂亮,在晚上还可见到从玻璃透出的温暖黄光,想必气氛一定很浪漫。当时我许下心愿,一定要跟这辈子最喜欢的女孩子喝下午茶,但总是无法如愿,每个女孩都把我甩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遇见了毛,但毛几次到彰化玩,我竟都忘记这件事,直到毛前两周来彰化探望妈,我才猛然想起,骑车带毛到连我自己也没进去过的“醇情时刻”,圆梦。
圆了梦,竟到了散场时分。
想到这些,就很难再睡着。
二○○四年,太多太多很糟糕跟很美好的事。
收拾好最后一箱东西,我写了封信放在桌上,留下三样东西。
毛皮:
想留下这三样东西给妳,希望妳能偷偷藏起来。
一直未能游完的泳票。
不可以忘记是谁教妳换气,叫妳小海龟。
一根耳杷,掏尽多少温柔陪伴,我会一直记得,妳喜欢挖上面。
最后,是我在交大的学生证。
那是好多时光的相互取暖,它买过几十张交大中正堂的电影票,
进过图书馆与计中上千次,在竹北的电影院也买过好多学生票。
那是妳我的共同地图,不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不是我一个人的世界,一直都不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曾经重要的东西,我一个也不会忘记,
每当我抱住昨晚的枕头,闭上眼睛,
妳的味道,妳的胖,妳的可爱欢笑,
都会在我梦里出现。
我很爱妳。
当妳开始淡忘我们之间的记忆,只要还记得这一点就够了。
公公
永远都在新竹客运后用力挥手的穷小子
第五十二章 只能爱她一次
日子一天天过,妈妈的病情时好时坏,一直高烧不退的妈妈最后被医院检查出罹患法定传染病肺结核,因此才会在化疗的过程中出现竭尽所能也无法解决的高烧问题。
我们都震惊,完全说不出话来。
医生说,杀死癌细胞的药剂得先停掉,暂时专注在与肺结核的作战上。
在这么亟需医院照顾的时候,我们即使很干,但还是无奈地将妈从医院最严密的地方,送进医院最危险的地方,与肺结核病人共住的隔离病房。
当初癌症治疗时住的是正压房,气体只能从房间流出去、却不能从外界流入;现在肺结核住的是负压房,气体只能从外界进去、但不会从里头流出来,好确实封印着院内传染的可能。
陪在医院的我们,脸上所戴的口罩升了一百个等级,从薄薄浅绿色的医护口罩,一跃成了自费的N95口罩,一个七十五块,两天需换一次。再者,还是一样用脚控制一道又一道厚重的玻璃门,但多了一道塑钢门,必须要转开喇叭锁,再配合另一手压转橘色的钮才能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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