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随听了此言,抬手拱拳,笑嘻嘻道了声:“是,公子。”
而符惜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师涯转身于高墙上跃下,走了几步,忽而又回头看着符惜说:“我晓得你担心年年的安慰,可如今,即便你求得南霜身上的水镜,亦无法救她于水火,不若将她留在流云山庄,令于桓之穆衍风二人挑起这担子。”
符惜抬目看了看师涯,捏紧拳头,仍旧不发一言。
夜露凝在师涯的眉,他的眉亦有几缕白,眉眼细长清俊。虽及不上穆衍风的玉树临风,比不过于桓之的温润英邪,师涯浑身却有股浑然天成的凛冽之气,且有溶了分含而不露的沉敛与柔和,也是当仁不让的一表人才。
南霜与萧满伊穿过巷弄时,仍旧心有余悸。
有句话说得好,境由心生。南小桃花此刻是越走越惊惶,连脚步声,都似踩在了心口上。她琢磨着反正萧满伊已见识过自己琢磨出的轻功,也不妨再施一次。这么想着,她伸手抓住萧满伊的手腕,一溜烟飞快往前跑。瞬间功夫就出了巷子。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会塞牙。
师涯好容易劝着符惜离开,却未想到南霜与萧满伊弹指间便出了巷子。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无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师涯才反应过来,点头道了声:“萧姑娘。”
萧满伊也是一愣,回了句:“师涯公子。”
南霜恍然大悟,这师涯,便是当日萧满伊在青楼被人调息时,使出一招暮雪七式第一式,傲雪凌霜救了萧满伊的人。
英雄救美的故事,南小桃花不是没有听说过。然而从前,她的注意力,主要在故事里的英雄豪气。今日她看了出折柳,境界飞升,圆满得道,瞧着雪夜缺月,英雄会美人,知趣后退了两步,笑得极为猥琐。
师涯瞧见南霜诡异的表qíng,也是愣然。而变化,往往就产生在一瞬间。
符惜趁着师涯发愣的刹那,他忽然顿地而起,抽出袖中两柄匕首,凌空几个旋身,身影快捷地无法捕捉无法看清,只见地匕首的光映照着月色,如漫天飞刃挑起雪花,雪粒子忽而有了生命般,夹在光刃中,唰唰朝南霜与萧满伊袭来。
这是暮雪七式的第四式——雪窖冰天。
符惜修炼得不好,又走火入魔。但凭他现在的能力,要将两名武功不高的女子一招毙命是绰绰有余。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南小桃花忽然推开愣怔的萧满伊,拔地而起的瞬间,从腰间抽出了于桓之送她的望雪环。
月下,一个身影如风如影,清旷得不惊破一丝夜色。他一身皓月流白立在不远的shòu脊屋檐,雪粒子落在他的身侧,也仿若被那张完美如神祗的容颜照亮了。
他静静看着街边万刃飞花中,凌空而起的身影,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笑:“呵,果然。”
第37章
江湖上的人,至多见过暮雪七式的前五式:第一式傲雪凌霜,第二式落雪无声,第三式飞鸿映雪,第四式雪窖冰天和第五式雪nüè风饕。
这套功夫层层递进,其中傲雪凌霜为万宗之根本,落雪无声是武功路数的基础,绝世的轻功孤本。
包括师涯在内,一共有七人分别修炼了这套功夫。除了修习第一式的师涯,和修习第二式的路随,其余五人因没有根基,统统走火入魔。
符惜凌空旋身,以刃风挑起雪片,烁烁如冰凌she向南霜先前站的地方。
忽然间,不知月下何处飞来一横光刃,因速度太快,穿夜而过时,竟竖起一道光障,堪堪cha在南霜先前站过的地方之前,为她挡去了千道雪刃。
而此时,南小桃花早已顿身飞起,轻轻一喝后,手中的望雪环刹那间便带几分杀气。她跃得不高,双手合拢,一环刮过另一环的环身,发出铿锵的响声——正是暮雪七式的第一式,傲雪凌霜。
师涯见状根本来不及讶异。南霜手里双环齐鸣,横空回旋,如霜寒之雪化作刀光剑影。雪色如刀攻向符惜。
暮雪千刃,炼狱冰封。
说的正是暮雪七式的威力。
若是从前的符惜,兴许还能避过这一击,可符惜修炼了暮雪七式的第四式,体内早已冰火两重天,何况他心里又牵挂杜年年的伤势,走火入魔的人大悲大喜后,最易戾气攻心,经脉紊乱。
师涯迅速卸下背后的长剑往空中抛去,随即一跃当空。与此同时,那剑滑落剑柄如日月流光满溢而出。他只手接剑,持剑往方才的剑光出一盏,一缕剑气破空袭来。
暮雪七式只是武功路子,持任何兵器这都可修炼,以双刃为绝佳。
可每一式,若修炼到最高境界,便可以剑和剑气配合,形成双刃的效果。因而师涯这一招傲雪凌霜,是至高绝佳的傲雪凌霜,威力比南霜的还qiáng了三分。
眼见着猛烈的剑气袭来,南小桃花只睁眼“咦”了一声,目色中竟似有三分欣喜。师涯的剑气替符惜挡去一击,而残力却毫不懈怠地攻向南霜。
南霜大惊,连忙闪身要避。就在此时,她的腰间忽地一紧。温和清新的薄荷香气扑鼻而来,一只手牢牢箍住她的腰间。
于桓之拂袖抬腕,望雪刃在他手中迅速旋转,割裂细碎的雪花。
那团雪蔼蔼如雾,轰鸣穿空。
夜空中,只见两道凝霜般的色泽砰然相撞,四周人都不由被这力道震得朝后退了几步。
雪不大,但雪花细密。夜阑街深,于桓之侧脸静静瞧了南霜一眼,目色流转,三分无奈,七分笑意。
“少……宫主。”半晌,师涯只迟疑唤了一声。细雪像筑起了一道帘子,遮去他脸上闪烁不定的神qíng。
于桓之侧过身来,须臾微微一笑,道:“我如今是流云山庄的桓公子,卫景。”
一句话似静水无澜,却在师涯心底掀起滔天巨làng。他捏紧的拳头微微发白,良久才回道:“我如今是师涯,卫景,早在当年暮雪宫覆灭时死了。”顿了顿,他抬目直直看向于桓之,“桓公子。”
于桓之又是一笑,目光似有若无掠过符惜,只说了声:“可巧,倒像是有的救。”
师涯闻言大怔,瞠目结舌地望向于桓之。
于小魔头倒乐得自在,抬目望月淡淡说了句:“天晚了。”捋了捋袖口,绕过师涯,径直离开。南小桃花朝萧满伊使了个眼色,二人战战兢兢连忙跟上。
待于桓之一行人走了老远,路随忽然迟疑问道:“师涯公子,于桓之这是……”
师涯拧着眉头,目光落在因动了内息,脸色极为难看的符惜身上,喃喃道:“他竟是要救我们,这……”
雪色缥缈。南小桃花与萧伊人大气不敢出地跟在于桓之身后。
于小魔头走了一截,忽然顿住脚步,转头上下打量了屏息站定的南霜与萧满伊,忽而笑道:“顺来的?”
萧满伊怔了一下,立马反应出于桓之说的是二人身上的衣裳,连忙抢着答道:“借的借的。”
南霜尴尬得紧,萧满伊穿着的是江蓝生的衣裳,自可以说是借的,而自己身上,除了月色披风,青衫长靴,无一不是于小魔头之物。
其实南小桃花顺手牵羊,若牵了大物件,通常把玩几日,也就还回去。今日被正主儿逮了个正着,真是她命里头一遭,且对方还是个小魔头。
于桓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须臾,忽然又问:“戏好看吗?”
南霜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他问的是那出紫钗记的阳关折柳,仿佛有一枚石子掷入心泉,南小桃花霎时间笑得万分明媚动人,她说:“很好看。”
于桓之微微讶异:不过是一出戏,竟能令南霜露出如斯明艳的容光,也好。他转而又淡笑道:“若是喜欢,便多来看看。”说着,他又转头瞧着萧满伊,道,“不过日后,你二人走前打个招呼。”
萧满伊震惊非常,瞧了瞧于桓之,再瞧了瞧南霜,她瞬间悟了——这真是个大地回chūn,chūn暖花开的年头呀。
夜色中,悠闲自得的萧伊人轻轻哼唱起来:“愁绝兰闺妇,未敢怨征夫,你莫为房帏恩爱误前途……则怕你弱质胜离别苦,我自当勤修鱼雁寄到蘅皋”
……
盟山誓海爱尽枯。
千言万语难尽诉,我怕忘断那阳关路。
雪小了些许,山道上,声声扬鞭打马震落冬叶,穿透夜空。于桓之策马在前,身后,南霜与萧满伊并辔齐驱,月光照在二人绝美的脸上,即便在这寒冷的冬天,也像有桃杏争chūn的风采。
两人看了戏,打了架,兴奋异常,笑声朗朗。
“桃花,你竟然会暮雪七式的第一式?!”
“嘿嘿,略懂略懂。”
“你好厉害啊!”
“嘿嘿,哪里哪里。”
“你方才的轻功也厉害!”
“嘿嘿,过奖过奖。”
“教我好不好?衍风老是看不起我的轻功。”
“嘿嘿,好啊好啊。”
“烟花……你的惊鸾曲,能不能只在石桌上跳?”
“石桌?有点难,不过我师父会,我日后就一定会!”
“你若会跳了,能否跳一次给我瞅瞅?”
“你想看?好啊好啊。”
流云山庄渐近,月色微朦,落雪已停。于桓之的眼中一直有笑意,不知为何,光是听着这两姑娘说话,心中便觉暖意融融。
就像谁拉响二胡,连最凄怆的音调,都能被她们唱得喜庆又俗气。呵,大俗大雅。
毕竟在外折腾了一天,南霜与萧满伊回了沁窨苑,便回房歇息去了。
萧满伊内伤并未复原,沾枕便睡。
南小桃花睡了好一阵,脑子里乱哄哄的,尽是夜间青青楼里,一折阳关折柳的唱词,间或夹杂着戏子的形容声色,缭绕不去。
恍恍然间,她又忆起于桓之曾说的话,曾做的事。
——嘿,你不知道,我从前梦想着做一位武功盖世纵横江湖的女侠。
——嗯,日后跟着我便好。
有个词儿叫两qíng相悦,还有个词儿qíng投意合。南霜从前不明白,常常乱用,今日,她仿佛有些觉悟。
忽而又想起遇到师涯时,于桓之匆匆赶来护她。虽然凭借自己的能力,也可勉qiáng避过那一击,可有他来,自己便可放一百个心。
听于桓之与师涯的对话,这师涯原名卫景,从前当是暮雪宫的人。于桓之表面对暮雪宫的覆灭轻描淡写,殊不知他背后,又熬过了怎样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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