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薛会意,端了盏新茶走过来,一边为穆衍风顺气,一边道:“风儿啊,天涯何处无芳糙。”
穆衍风听了此言,嘴角又抽了抽,然正事当前,他也懒得解释,只道:“姐,你可记得八年前,暮雪宫覆灭一事?”
穆香香与宋薛对视一眼,均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明白他为何提及此事。
穆衍风接着道:“八年前,朝廷镇压武林,暮雪宫首当其冲。双方本yù和平解决,然此时,如玉公子竟寻到蜀地十二派灭门的证据,将矛头指向暮雪宫。一夕之间,暮雪宫受千夫所指,暮雪宫不敌,终是覆灭。”他顿了顿,见穆香香仍不解,便补充道:“江蓝生之父,江裕江王爷,便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江蓝生随父到来,私下与我等相识。”
“八年前,立下奇功的是如玉公子。而依姐方才所言,江蓝生亦是在八年前立下奇功,被册封的九王爷?”
“你是说……”穆香香吃了一惊,“江蓝生便是如玉公子?”
穆衍风吁了口气,摇摇头道:“我只有一点不解。我去探查江蓝生的身份时,只查得他成为九王爷的原因是世袭了其父的爵位。何以姐却说,他封王的原因是立下奇功?”
穆香香闻言有些尴尬,片刻后,她才答道:“其实,江蓝生被封王的原因,是爹写信告与我的。”
“爹来过信?”穆衍风十分惊讶,“为何我不知?”
穆香香勉qiáng笑了笑,招呼了宋薛,二人又讪讪回到正堂的椅上,你一言我一语低声商量了良久。穆衍风见状思索片刻,蓦然道:“我与霜儿妹子的亲事,是爹的主意?”
穆香香的表qíng僵在脸上。
宋薛犹疑片刻,道:“岳父确然来信言及江蓝生,说他是因立下奇功,被封的王爷。不过他语气轻描淡写,并不似将这厮当回事。倒是在信里,他反复提及南姑娘,定要让你取其为妻。故而我与你姐,便未将此信拿给你看。”
冬日厅堂内烧着银碳,室内暖烘烘的。入了冬,苏州反倒未怎落雪。倒是腊梅开得一日比一日艳,浓香缭绕不去,飘然入室。
穆衍风注视着炭盆,蹙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半晌,他却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当初小于将霜儿妹子丢在我chuáng榻上,定是爹爹的主意!”
穆香香又与宋薛对视一眼,默而不语。
“霜儿妹子确然是个好姑娘。”穆衍风道,他挽起袖子,从青花碟里拾了个杏仁苏抛进嘴里,“不过我与她只有兄妹qíng谊。”
穆香香转过头来,“咦”了一声,“那于桓之……”
“小于早就看上霜儿妹子了。”穆衍风乐道,见穆香香惊诧的表qíng,他又咳了一声,低低解释道:“我与小于……只是挚jiāo。”
穆香香看了宋薛一眼,宋薛摇摇头。两人虽仍是半信半疑,但决定不再追问。
穆衍风见状,霍然起身道:“姐,你等等。”说罢,便步向屋外。
待穆衍风回来,手里多了个木匣子。他将其放在几案上,取出里面的物什。
穆香香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好漂亮的宫灯!”
穆衍风得意洋洋地笑道:“小于做给霜儿妹子的。”
那宫灯为方形,四角的梨花木都镂这并蒂桃花的图案,清雅且美好。灯下挂着翠玉红穗。灯身是用丝帛围成的,上画桃李争妍,穿花蛱蝶,鹊鸣枝头,留白的那一处,恰恰显出chūn意热闹无尽。
灯身右侧,用黑墨写着三个字——“一色chūn”。
“霜儿妹子说,小于给她做了盏宫灯,说是待她成亲前送给她。”穆衍风乐起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结果我去他房里瞧了瞧,恰巧找到这木匣子。”
“做这宫灯可真得废不少心思。难不成gān儿子对南姑娘……是真心的?”穆香香嗫嚅道,她将宫灯翻来覆去看了几翻,忽而抬头道:“你将它拿走做什么?”
穆衍风一愣,伸手挠挠头,得意道:“他前阵子惹恼我了,待他回来,我非得拿这宫灯威胁他认我做大哥不可,否则他也别想娶霜儿妹子。”
穆香香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嘻嘻一笑,乐道:“还说你与他不是在闹别扭?”
穆衍风吞了口唾沫,将手置于额顶狠狠一拍,“苍天啊……收了我吧!!”
几日后的京城天水派内,亦有人扶额悲鸣:“苍天啊……收了我吧!!”
比起江南水乡,北地的冬日总是大雪纷飞。
屋檐上,糙木上,白雪层层。簌簌扫雪声整日可闻。
寒风刺骨的院子里,却有一处温暖如chūn。南九阳命人在苑内六角亭的四周挂上了糙绒,亭内石桌下,放一个炭盆。
亭外朔风呼啸,亭内,有一人放下茶盏,淡淡道:“不举兄,你这般困扰又是何必?所谓qíng深qíng浅,缘起缘灭。感qíng一事,自古不为人左右。我儿与霜儿qíng投意合,实是美事一桩。”
于不举挽袖拍桌:“我这就回去收拾衍风这浑小子!连个女人都搞定不了,吃什么长大的?!老子废了他!”
南九阳忙起身,扶了扶于不举,笑道:“穆兄息怒穆兄息怒。照我说,你家小风子,对我家小桃花,不过是兄妹qíng谊。如今小之之与小桃花成了一对,小桃花与小风子成了兄妹。这乃亲上加亲,可喜可贺哎。”
于不举又拍桌:“什么小疯子小傻子,你别乱给我儿起诨名!”
“嗒”一声,陶浅亦将茶盏放于桌上,沉下脸道:“小之之?”
南九阳立马见风使舵,字正腔圆道:“不,是穆英雄,于英雄。”
亭内又静默半晌。须臾只闻gān咳声,gān笑声,喝水的咕噜声,种种声响全来自南九阳一人。
陶浅目色清浅地翻开一本棋谱,于不举怒火冲天地坐在桌前入定。
少顷,南九阳见状哀叹一声:“我说你们这又是何必?当年小小桃花与小桓之私定终身时,你我三人趴在墙头,又不是没瞧见。穆兄,你又何必非要让衍风去抢桃花?于兄,你又何必反复拿这事刺激穆兄?明知道……唉,孩子们何其无辜啊……”
于不举只手拍桌:“若我不让衍风去抢桃花,那当年他于惊远害了我妹子,这笔账又怎么算?!”
此话一出,陶浅蓦地将手中书摔在一旁:“穆昭,这话你可要说清楚!将红影送入龙潭虎xué的是你,我将她救出来,你反倒来怪我?”
南九阳见势头不对,心中不由有些担忧。这二人本是知己好友,近年却因一桩事反目成仇,虽不至于真成仇家,然而只要见面,说话必定绵里藏针,she影含沙。
于惊远即是陶浅。
而穆昭,却化名于不举,明里暗里指桑骂槐。
“救出来?”穆昭冷冷一笑,“早年她在流云庄等你多时,你不来娶她。待她被bī嫁入万鸿阁,你这才将她抢出来,娶她为妻。你倒是过得愉快舒心,你让红影如何想?即便欧阳无过不是她亲生儿子,几年相处亦有感qíng,她抛夫弃子跟了你,最后呢?!”
于惊远沉静的目光中,一丝凄然稍纵即逝,他苦涩道:“我对不起红影,更对不起桓之。”
“红影早逝,桓之自幼便很懂事,xing子像极了他娘亲。我……大抵生来便是个làng子,不会照顾身边的人。霜儿是个好姑娘,xing子好,人又欢快喜庆,我想桓之若与她一起,必定能一世安好开心。”
于惊远顿了顿,吁了口气又道:“那年趴在墙头,见霜儿不嫌弃桓之满脸紫色斑纹的模样,我心里也实在踏实,当下便决定将暮雪七式传给她。我是真想让儿子与她在一起。你若为红影的事,责备于我,我亦无话可说。只是,不要牵连桓之。”
以于惊远的沉静淡定的xing子,平日里哪里会说这许多话。
可有些事qíng,在心里压了许久不能释然,说起来时,即便语气悠远清淡,也有抑不住的遗憾。
南九阳劝道:“穆兄平素里躁动些,即便为着红影妹子的事有些不平,亦不会伤到桓之。你想想,那年桓之一人找上京城,孤苦伶仃,还不是穆兄将他带去流云庄,传他武艺?”
于惊远垂着眸,半晌清淡说了句:“有劳。”
穆昭闻言颇有些尴尬,侧身坐着,瞧着亭前糙绒嚷道:“我哪里是帮他?桓之是我妹妹的儿子,是我的亲侄子,我不管他,难道期待着他那个丧尽天良的父亲来管?”
于惊远不着痕迹叹了口气,垂眸望着茶盏中,茶叶浮沉,淡淡道:“不说了。”言毕起身,离开了六角亭。
穆昭有些怔然,先前的怒气烟消云散,心中却没由来生出丝颓唐,半晌道:“当年年少气盛,我与他结识,推杯换盏,同饮共醉,危难时互相扶持,同闯江湖。后来我邀他来了流云庄,于惊远这浑小子,对红影一见倾心,打定主意要娶她,最后却……唉,也不知当初到底是对是错。我从前总不信命,今日却有些相信了。”
“他也苦。”南九阳沉然道,“你以为他是闯不过暮雪七式第六式的关卡,所以才武功全废?”
穆昭闻言知道有内qíng,抬目惊诧瞧着南九阳。
南九阳叹气道:“他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是自己废的。”
“你是说——”穆昭猛地抽了口气。
南九阳点点头:“他闯过了暮雪七式的第六式关卡,当时又有《转月谱》在手,以他的资质,修炼第七式定不在话下,可他不但没练,却废了全身武功,抛下暮雪宫,只身来了京城。”
穆昭愣愣地注视着于惊远先前的坐位:“他废了自己的武功,是因为红影?”
“对,是因为红影。”南九阳道,“《转月谱》与《神杀决》均是红影为她寻来的,暮雪宫是他二人曾经相依偎之地,他怎可能呆在哪里,怎可能继续修炼这套武功?”
“这些事,你怎会知道?”穆昭不解地看着南九阳。
南九阳笑了,笑容中亦是凄楚万分:“多年前,江湖上有传闻‘转月谱’重现江湖。除了穆红影被卷入其中,还有一人,亦被牵连。”他垂头,低低笑了笑, “是花月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留言发现大家误会欧阳坏蛋是小之之的亲哥哥了(最后发现是自己表述错误了,原先是想要穆昭也误会这件事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颠颠地回来改文……太杯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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