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桓之仍旧一语不发,他俯身将南霜拉到一旁,又用左手扶住欧阳熙。接着,他蹙眉在他右臂筋骨间一打,即刻并指放于腕部经脉,屏息凝气。
“你……”感受到一股内力流入自己经脉,欧阳熙猛地张开双眼。
片刻后,于桓之收手,垂眸冷声道:“不过是多谢你救了霜儿,无他。”语毕,他起身牵起愣在一旁的南小桃花,转身便走。
欧阳熙呆了片刻,那股qiáng大的内力流入自己的经脉,确实对自己的身体有益,可他分明感到,那内力有几分蛮横,几分怒意。
第64章 …
*
远远传来正厅内觥筹jiāo错的声音。月华如水,明空如镜。
于桓之牵着南霜的手,快疾地走着。
“桓公子……”南小桃花迟疑唤了一声。
于桓之脚下一顿。夜风袭来,将他的衣摆扬起。画廊随山势高低起伏,廊外有泉水淙淙。于桓之抬目往四周望去,忽地笑了笑,回过身道:“上次,我便是在这里将你抢走。”
南霜愣然,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初秋在万鸿阁抢亲的事qíng。
彼时尚有红枫如火,片片飞舞。
南小桃花低了头,咬唇道:“你别气了。”
于桓之眸光猛地收紧,不知为何,浅浅淡淡一句话,竟让他心中空了一下。
南霜又走近两步,伸手抓着他袖口,将头埋入他胸前蹭了蹭,再抬头嘿嘿一笑道:“我瞅着你是醋了。你放心,日后我只跟你一人亲近。”
“也不完全是醋了。”于桓之偏过头,望着夜色中朦胧起伏的山麓,“方才qíng急,眼见着储轻燕一掌打向你,我却无能为力。早该料到万鸿阁危机四伏,我不应当带你涉险。方才若没有欧阳熙,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南霜闻言,猛然抬起头。她在于桓之悠悠的目色中,只找到了一片惘然。那个从来举重若轻,足智多谋的桓公子,也会有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
于桓之不着痕迹地叹口气,侧目隐忍地望着她,道:“大抵也是醋了,才会那般对欧阳熙,毕竟他救了你。我去……跟他赔个不是。”
南霜的心又紧了紧。还在流云庄的时候,有一次,她和穆衍风聊起于桓之。
穆衍风说:“小于这个人比较清淡,才华虽出众,但却没什么傲气,不过他生来一身傲骨,别扭得很。”
可现在,这样一个一身傲骨的人,却因着一桩小事,要去跟人赔不是。
南小桃花觉着胸口闷闷的,有些难过。她想了半晌,只替于桓之理了理衣襟,抬头道:“不去了,你不要去。我这就跟你回流云庄,我们将烟花救醒。日后我会好生跟着你。我,你,大哥和烟花,我们四个人,开开心心在一起。”
南霜的眼里也有水光泠泠,她笑着的时候,灵气中总带着傻气,可是她总会尽心地为他着想。
于桓之伸手抚过她的发,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霜儿……”
“嗯。”
“回去后,便嫁给我吧。”
成亲的事,两人不是没有说过。彼时灯火也朦胧,小桃花说你得从了我,桓公子点头道我很需要从了你。两人皆蹙眉做无奈状,但心中却十分欢喜。
而今,夜色苍茫,南霜依在他怀里努力笑着的时候,却有几分泪意。大抵是因为终于认真了,笃定了,看清了一往qíng深深几许,才会如此动容。
她点点头,说:“好,我回去就嫁你。”
于桓之顿了顿,在夜风变寒前,将她搂得更紧。他埋头在她的发间深深一吻,抬眼看着远处模糊的星辰,道:“说起来,我没有富足的家业,亦没有煊赫的身份,是个身无长物之人。不过……我尚还有一技之长,日后若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寻来。”
“宫灯。”南霜忽然道,“你说过,待我出嫁前,要为我做好那盏宫灯。我只要那盏宫灯便好。”
“霜儿……”
“嗯,我还有件红绸子衣裳,是你送的。我当时穿给你看,你说,日后若是嫁你,也不必凤冠霞披,这样装扮,已是最好。”
于桓之浅笑起来,他算了算日子,道:“二月初,chūn回大地,准备亲事需得一月。三月桃花开,是好时节,你嫁我。”
储轻燕将欧阳熙扶入一间偏房休息后,匆匆去寻了阁内大夫为他诊治。
待欧阳熙歇下,她独自一人绕到二院与迎客轩间的回廊下,穿过假山奇石,流水畔,有一人身着黑衣,手持金环等于此。
“主人。”储轻燕单膝跪地,拱手行礼。
金环人转过身来:“何至如此?”语气间,有苛责之意。
储轻燕道:“请主人恕罪。南水桃花是花月之女,练过惊鸾曲。我当时以暮雪七式凝掌打她,以试探她体内会否有气流阻止我的攻势,岂料二公子却临时护住她,功亏一篑。”
金环人蹙了蹙眉,将袖袍一挥,示意她起身:“不必再试了,惊鸾曲,确实是转月谱的玄机所在。”
“主人?”储轻燕不解。
金环人道:“你方才引南水桃花追你,我从她的步数中,看出她体内有气流冲撞。这股气流来得蛮横,于她身体无害,当是惊鸾曲所致。”金环人顿了顿,又问:“欧阳无过如何?”
“回主人,他尚未察觉我武功的门路。”
金环人点点头道:“行事小心。且待明年武林大会事成,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见画廊下有身影一闪而过,于桓之诧然放开南霜。
“桓公子?”南小桃花愕然问道。
于桓之并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南霜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到储轻燕的身影。
“她……”南霜怔然,话未说完,于桓之忽然携了她的手,飞身追去。
夜色中,三个身影无声飞动。
储轻燕觉察出身后有人,一个回转,便消失在廊檐之间。于桓之与南霜落地,发现两人身在万鸿阁的一院,前面厅堂仍旧有歌舞升平,酒令声响。
于桓之与南霜对看一眼,两人顺着储轻燕的方向寻去。方拐了个弯,见短廊尽头只有一扇门。
两人也不犹疑,走上前去推门而入。
屋内是书房的陈设,几排书架一个长桌,贴壁处是一整墙格柜,上面陈放着青花瓷器,名贵玉器。
于桓之蹙眉道:“书房不在正房旁侧,而在短廊尽头,甚为怪异。”
南霜点点头,却瞧见壁柜中的瓷器玉器玲珑通透,她顿时心生好奇,伸手便要去摸摸。
才触到羊脂玉瓶的瓶身,南小桃花“哎呀”唤了一声:“好凉!”
于桓之见状亦是不解,抬手在那瓶身一拂,亦皱了眉。那羊脂玉瓶的触感,竟比冬夜的天气还凉上几分。
虽说玉器xing冷,但凉得刺骨如寒冰,也委实夸张了。
于桓之沉吟一番道:“早年听说西域有冷玉,四季冷寒刺骨,也不知这是也不是。”
南霜想了想,道:“我总觉得有古怪。”
于桓之将前后事qíng连起来想了一番,却怎也参不透这屋的蹊跷。
屋内极其安静。先前在万鸿阁中行走,一直有酒宴声传来。而入了此屋,一时间声音被阻隔,寂然森冷。
于桓之本yù探个究竟,但他想到南小桃花跟在自己身边,不便涉险,便道:“此屋确有蹊跷,然今夜诸事诡秘,我们也不便逗留,且将此事记下,日后再议不迟。”
南霜心想也是,万鸿阁内危机重重,他们此番来,不过是为了拿《神杀决》。既然《神杀决》到手,便该早日回到流云庄,救醒萧满伊。
两人将将走出短廊,便撞见从小树林回来的江蓝生与丁蕊。
夜风中,树叶沙沙作响。隔着老远,江蓝生冲于桓之与南霜淡淡一笑。
南小桃花惊愕,她恍惚中见得那笑意带了几分挑衅的玩味,然而当她再朝江蓝生望去时,却已见他朝这边走来,手持白绒扇,身着紫绒袍,还是从前浊世翩翩佳公子。
“桓公子,《神杀决》已到手?”江蓝生躬身作揖,语气间却丝毫听不出客气。
于桓之眯了眯眼,道:“多谢。”
江蓝生再抬起头时,起初的玩世不恭再也不见,桀骜不驯的神色,竟有天子骄子的气度。
南霜心下一沉。
穆衍风卓尔不群,于桓之曲高和寡,这二人虽为英杰,却不会如江蓝生这般,只一个笑容,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这股压抑感,源自他深不可测的心机,源自他神秘莫测的目的。
仿佛有谁手持斧镰,于光yīn中横向劈过,将从前的江蓝生,与此刻的如玉公子划开,划成两个不同的人。
抑或是她,从未真正认清此人的面目。
“何必道谢?”江蓝生笑道,“桓公子自有所求,我顺道相助,不过是双赢之举。”
“江公子……”南霜怔怔然道,“你果真是如玉公子?”
江蓝生闻言默了半刻。丁蕊站在他身旁,见他眼中似有波涛涌起,又刹那平息。
江蓝生笑道:“结识南姑娘,实乃江某毕生幸事。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江某亦相信相逢终有期。此番一别,日后定有相见之日。”
“你要走?”南霜错愕道,“回京城?”
江蓝生笑而不答,片刻却道:“想必南姑娘与桓公子亲事在即,可喜可贺。”说着,他拱手施以一礼,又道,“万鸿阁乃是非之地,二位拿了《神杀决》,早些离开便是。”
语毕,他又拱了拱手,转身yù离去。
“你究竟想要什么?”于桓之忽然问道。
江蓝生背身一笑,并不回头:“怎的你还不明白?江某不比桓公子,穆少主qíngcao高洁,毕生所求,不过俗物而已。且会为了求俗物,不惜代价。不过——”他拖长尾音,转过身来,“有一点,请桓公子大可放心。江某所求,在很大一定程度上,与公子所求是井水不犯河水。若公子不为难于我,日后遇事,大可相帮相助。”
“求得转月谱,于你,有何好处?”于桓之又问。
江蓝生挑眉一笑:“桓公子聪明,竟猜到我此行,不过是探明转月谱的玄机。至于好处……是非曲直,不必多言。公子是正人君子,亦不便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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