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昭很是窘迫,端起手中热茶咝咝喝了两口,烦躁放下道:“今儿怎么回事,我们仨连番打翻东西。”
南九阳见这日晴好,本邀了穆昭和于惊远一起在小亭喝茶,谁知先是于惊远碰落了花瓶,再是自己跌碎了碗碟,接着穆昭又被茶烫着手,不慎将茶盖摔了。
南九阳招呼丫头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勉力笑道:“不要紧不要紧,东西都不贵重。”
于惊远见穆昭面露忧色,又悠悠然道:“没什么好担心的。”
穆昭本来还将心思压着,被于惊远这么一说,愤然拍桌道:“桓之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儿子?!眼见着武林大会就要进了,你一点不担心?!”
“何止他是我亲生儿子?”于惊远挑眉道,“霜儿如今还是我媳妇儿。”
南九阳乐呵呵地赔笑:“我家桃花益发出息,出门一趟,改嫁两次,竟然真给我找了个好女婿。改明儿为父得好好表扬她。”
穆昭鄙夷地将他望了望,又拧起眉头自己纠结了一阵,即刻霍然起身:“不行,我得回苏州一趟。”
“回去作甚?”于惊远将茶盏往桌上一放,“你知晓武林英雄会时,会有何事发生?”
穆昭愤愤然回头:“我不知,可我总不能眼见着风儿,桓之涉险!”沉吟片刻,他又道,“我早年就该将万鸿阁处之而后快。”
南九阳上前拉住穆昭,又赔笑:“盟主此言差矣,彼时万鸿阁连个jī毛错误都没犯,你无凭无据,怎能除掉它?难道让流云庄背上骂名?”
穆昭闻言,又自桌前坐下,拍桌道:“反正欧阳一家子,不是什么好鸟。”骂完,见于惊远神色如常,他又怒火中烧:“你不帮你儿子,我去帮我儿子和侄子总行吧?!”
“你帮得了吗?”于惊远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你什么意思?!”
于惊远道:“衍风习武,天纵奇才,而桓之亦然。你这些年跑来京城大隐隐于市,如今回苏州,若让你与衍风比一场,你有多大胜算?”
穆昭哑然。
“莫说衍风,便是桓之的武功,如今也定然在你之上。”于惊远说罢,站起身捋了捋袖子,望着亭外一颗枝叶繁盛的白杨道:“人老了,便要服老。儿子长大了,便要让他们自己去闯。莫说我现在武功全废,我即便有武功,亦不会帮他们一分一毫。桓之与衍风还是雏鹰,能否翔天展翅,全靠日后的历练。桓之,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我希望,他无论遇到什么,都能自己坚qiáng地闯过去。而江湖本险恶,你若想衍风继承盟主之位,威震江湖,那他必定要度过此难关。”
八年前暮雪宫的腥风血雨,五年前武林大会无故取消,江湖中平静了数年,有多少人是在韬光养晦,蓄势待发。
这年的武林英雄会,到底是怎样的危机四伏,已不容人猜度。也许于惊远说得对,若事已至此,不如将其当作一次历练。
穆昭忽然颓唐叹了一声:“许是你有理,我去了苏州,说不定还会给风儿和桓之添乱。可我这心总也放不下他们。这两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虽偶尔为小恶,本身的xingqíng却极真极善。”
南九阳拍拍穆昭的肩:“我又何尝不担心?”他道,“桃花亦是我的心头ròu,是我和花月的骨血。还有萧萧那孩子,是花月唯一的徒弟,乖巧得很。”
“不过,我也相信桓之。”南九阳顿了顿,又说道,“毕竟我不能护着桃花一辈子。现在桓之是桃花的夫婿,衍风是她的结义大哥,若他们不能保护她,日后也没人能保护了。”
穆昭闻言,又跟着再叹三声,片刻后他忽然道:“不行,我得去信给风儿。当年红影将转月谱的秘密写在几本旧书上堆在书库里,我虽然解不开,指不定桓之那聪明小子能解开。”
南九阳瞟他一眼,懒懒道:“打住吧,当年红影和花月将秘密分记在两处,光解开红影那一半秘密有甚用处?花月她……”说到这里,南九阳惊愕地顿住。
“你们说什么?”于惊远忽然回头惊讶望着他们,“当年红影给我的转月谱并非孤本?”
于惊远沉思片刻:“转月谱之谜,与惊鸾曲有关,这点我有耳闻。莫不是红影怕转月谱就此失传,才与花月将其秘密一分为二,分别记录?”
南九阳却愣愣地望着穆昭:“我怎忘了,桃花和萧萧就在流云庄啊。”
穆昭亦拍桌道:“对啊,萧萧会跳惊鸾曲,花月将转月谱的一半秘密给了你家桃花,而红影将另一半的秘密记录在旧书库里,若桓之那聪明小子能就这些线索解开,拿到转月谱练成暮雪七式的第七式,胜算便大了许多。我、我得赶紧写信去。”
这时,门外一个小厮忽然跑进来:“老爷老爷,江王爷来了。”
“江兄?”南九阳一喜,“快快请进。”
“不不不是江王爷,是小江王爷,九王爷江蓝生。”小厮匆忙道,“老爷不待见那个。”
“江蓝生,这浑小子来做什么?”南九阳眉头一拧,老大不乐意。
“九阳叔莫不是不欢迎我?”还未等人通传,江蓝生便径直入了内院,见了于惊远,穆昭和南九阳都在,他拱了拱手,笑道:“见过前辈。”
于惊远蹙了蹙眉,出了亭子也未看江蓝生,回房去了。穆昭招呼着人研磨拿纸笔,对着江蓝生也置之不理。
“你来做甚?”南九阳问道。
江蓝生一笑:“去年残夏,晚辈到府上向南姑娘提亲,九阳叔倒颇为热qíng,让晚辈尽管追随而去。后来我去了凤阳,才发现九阳叔好聪明的心思,以南姑娘身怀水镜的传言,去试探了万鸿阁,又暗中让穆少主和桓公子将南姑娘从万鸿阁带出。更有甚者,九阳叔早已相中了于桓之做女婿,却让晚辈一顿折腾,陪着唱了个跳梁小卒的角儿。”
“啪”一声,穆昭将笔往桌上一搁,笔墨四溅:“如玉公子数年前未寻到转月谱,没想到如今还不死心?!”
江蓝生挑眉望向穆昭,彬彬有礼地躬身:“穆盟主何须动怒。转月谱并非江某要寻,而是圣上所求,不然当年九阳叔高中状元,又何须平白无故辞了官?”他顿了顿,忽而低低笑了一声,“想是九阳叔也发现了转月谱与惊鸾曲的关系,要保护南姑娘的娘亲,才辞官掩人耳目吧?”
南九阳皱起眉头,不言语了。
“说吧,你来作甚?”院角,不知于惊远何时又绕了出来,清清淡淡问道。
第78章 …
*
十余年前,江湖还并非一庄独大的局面。蜀地暮雪宫以“暮雪七式”威震江湖,与江南流云庄平分秋色。
历来江湖上,都有一山不容二虎而两虎相争之事,不过彼时说也奇怪,暮雪宫的宫主于惊远与流云庄庄主穆昭是旧识,两人在京城结jiāo,成为挚友,一同游历天下,qíng谊颇为深厚。
是以其余的小门小派便不敢妄动,武林一时风平làng静。
不过天下大势,平静久了便会起波澜。
八年多前,与暮雪宫同在蜀地十二派中,有五派掌门忽然被下毒害死。由于其中一派掌门,是蜀州刺史的亲兄弟,于是这事便牵扯了朝廷。
那蜀州刺史也是个不会办事的人,本来此事牵扯甚广,而他力单势薄,就应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他找凶手未果,一怒之下,竟要上京去告於状。
蜀州刺史上京前的那夜,便被人用同样的手法害死了。
死了官员,这事朝廷就非管不可。圣上本打算随便派一名官员来处置,可不料在蜀州刺史遇害的三天后,蜀地十二派遭血洗,无一人活命。
彼时蜀地以西尸横遍野,血流漂杵,令人见之骇然惊心。
而在蜀地的江湖门派,除了中规中矩的十二派,便余了个暮雪宫。暮雪宫势力qiáng大,宫内门徒武功高深莫测,若能令十二门派灭与一夕之间,便只有暮雪宫有这样的本事。
一时间江湖和朝廷,便将矛头对准了暮雪宫,而皇帝亦从禁军中调了人马,将蜀地的军令给了钦差大臣来查办这桩血案。
彼时的钦差不是别人,正是江蓝生之父,京城九王爷江席。
暮雪宫不如流云庄圆通,行事作风我行我素,一出事,除了流云庄,武林中竟无任何门派站在它一边。当时于惊远已然离宫而去,只剩少宫主于桓之与几个长老在宫内。
朝廷人马一来,查得蜀地十二派所有人均死于暮雪七式之下,这样,暮雪宫便坐实了血洗蜀地十二派的罪名。
且说当时暮雪宫对峙武林门派朝廷官员的那天正值chūn深,几位长老据理力争,说光以杀人的招式,无法判定血案一定出自于暮雪宫之手。
众人争执不下之事,却是一位少年公子与几位门派掌门,一齐搜出了藏在暮雪宫的‘无色药’,而这‘无色药’正是毒死蜀州刺史和蜀地五派的毒药。
这样一来,暮雪宫如何也洗不去罪名。彼时于桓之怒极,当众使出暮雪七式,朝几位掌门出手,而那位少年公子以掠出人群,在空中与于桓之jiāo手数十招而不败。
少年公子面带薄玉面具,身份隐秘,唯一被人知晓的身份,便是天下三大少公子之一的“薄玉公子”,也就是后来的九王爷江蓝生。
由于只有几颗药丸为证,朝廷无法将暮雪宫的人全部问斩,因此朝廷下令封掉暮雪宫,而暮雪宫中所有人发配边疆,永世不得返回中土。
暮雪宫的门徒xing子孤傲,当时qíng景可谓惨烈,宫中人纷纷挥剑自尽,以表清白。唯一静静立着没有动手的,是于桓之和他的奴仆童四。
于桓之说,留得一条命在,才能有昭雪的一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静,却被站在人群中的穆衍风听到。穆小少主以为,这是个值得结jiāo一生的人。
后来于桓之入了流云庄,起初对穆少主百般漠视,穆衍风都忍了过来,其原因也多多少少是由于第一印象甚好。
当时暮雪宫的人几乎尽亡,官员要来捆于桓之时,却是穆昭站出来,说蜀地十二派灭门的那日,少宫主是与自己一起。
穆昭当时已是武林盟主,地位不可小觑,甚至连朝廷都要让他三分。
有了武林盟主的力保,加之暮雪宫已然覆灭,朝廷中人便不再追究。
然而江湖上,却没有人相信于桓之与蜀地十二派灭门惨案无关。更有甚者说,灭了十二派上千人的人,不是暮雪宫中自尽的门徒,而是于桓之和他的爹,暮雪宫宫主于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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