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_沉筱之【完结】(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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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桓之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他们在拖延时间。”他道,“速战速决,否则欧阳岳若赶来,qíng形不妙。”

  穆衍风点了点头,正要凌空使出天一剑法的第七重,却被欧阳无过抓住了手腕。

  “欧阳岳会暮雪七式全式。”欧阳无过低声说,“若要打败他,你和于桓之定要将武功练至最高重。”停了一下,他又道,“但他有一个缺陷。”

  “什么?”穆衍风横剑斩开一个黑衣人,却忽然被欧阳无过挡在身后。

  “化火符。”欧阳无过只提着剑,向前迎去,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飘飘渺渺,“当年欧阳岳为了突破暮雪七式的冰火两重天,生吞了化火符。因而化火符是他的隐患。”

  穆衍风落地的同时,望着满天的剑气齐齐朝欧阳无过袭去,然而欧阳无过却不避不挡,而是顿空旋转,挥着短匕,直砍向师涯。

  苏州江岸边绽开一朵巨大的血花,空中的两道身影却在鲜血迸溅时垂直落下,如同断翅的鸟。

  欧阳无过径直落在穆衍风的身边。

  他死的时候不曾瞑目,却比他一生任何时候都安详。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真心认了穆衍风这位表弟,亦发自内心唤了欧阳岳一声爹。

  彼时欧阳无过流泪了,泪水混在脸上的血水中,模糊不清,他颤巍巍抓着穆衍风的袖子道:“风儿,要……要替我和娘亲报仇……爹,是爹害死我娘的。”

  “我会。”穆衍风回答时,欧阳无过抓着他袖口的手已然松开,直直垂落在地上,“我会,非但为了你,你娘,还有我姐姐和姐夫,和我整个流云庄。”

  第88章 …

  *

  穆衍风印象中的苏州,有青石小巷,烟雨江面,即便在喧闹时,也透出几分怡然的宁谧。但这一日,在杳杳烟水畔,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他将欧阳无过遗下的匕首放入腰间,喉结动了动,心里有些发闷。

  纵然穆红影并非欧阳无过的亲娘,他与他事实上并非血亲,但穆衍风还是轻唤了一声“表哥”。

  师涯被方才的剑气血气穿透身体,尸体千疮百孔。余下的暮雪两人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动也不曾移动。

  在穆衍风唤“表哥”的那一瞬间,他的周围忽然腾升起巨大的杀气。暮雪二人只觉周围忽然涌起血雾,穆衍风持剑飞转,血雾凝在剑头,再次she出如一道道红色剑芒,直直穿透他们的身体。

  天一剑法的第八重——嗜血。

  整场厮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但苏州城郊河畔,已然血流漂杵。于桓之回眸见穆衍风此刻的模样,不由道:“少主,霜儿与满伊姑娘还未离开,你带着他们走!”

  穆衍风的神qíng恍惚了一瞬才回过神来,他骋目望向不远处,却见南霜果真未带萧满伊走,两个女子衣衫翩然,均留在原处。

  穆衍风略一迟疑,又反观目前的局势。

  黑衣人迅速又成合围之势,而合围之势变化多端,极其迷幻——是阵法。

  穆衍风与于桓之向来单打独斗,对阵法的研究便稍欠不足。他此刻只能看出这阵眼是苗香,但苗香身法极快,起落间不求打杀,只求将于桓之与他,以及江蓝生丁蕊困在其中。若要出阵,必须有一人留守阵中。

  于桓之的武功恰巧能压住苗香,因此留在阵中的人,非他莫属。

  穆衍风咬牙又斩杀了几个阵中的黑衣人,望了一眼空中与苗香僵持的于桓之,沉声道:“我将她二人送走,便来接应你!”

  语毕,他拾起地上一柄大刀,朝阵法的东面投掷过去。大刀的疏忽而至让东面三个黑衣人略略一惊,方才回过神来,之间眼前一个玄色身影闪过,满天剑气充满了血腥味。这三人连连摆阵当剑,然而为时已晚,那剑气不过一个幌子,穆衍风已然掠过他们,破阵而出。

  苗香见穆衍风脱阵,不由震怒。他大喝一声,所有人得令,竟将黑衣解开,露出里面的青衫。

  青衫映日,众人合围竖起剑刃,数缕白光投she在半空之中,远远看去竟然像一个透明的罩子。江蓝生困在阵中,亦蹙起了眉,喃喃道:“原是青衫宫的青衫死阵。”

  只见众人在白光罩下的一瞬,忽然将剑尖一转。霎时间,百道刃气自高空落下,密不可封地she向于桓之等阵中三人。与此同时,苗香挥剑疾速后退,与众青衫人一起站在边沿,起剑驱动阵法。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江蓝生忽然大喝一声:“北为生门!”

  于桓之与丁蕊闻言,均在刃气落下前一刻,闪身疾往阵北。而江蓝生却手边的短剑倒握,以剑柄直直打向苗香的手腕。

  苗香只觉手腕腕骨一阵巨疼,掌中的剑柄不由也偏离了方向。只是走神一瞬,江蓝生便近身,直直将一把短剑刺入他的腹中。

  阵眼受伤,东面生门出现一个缺口,江蓝生转头时目露血色,厉声道:“走!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青衫死阵,之所以多了个“死”字,一是因为阵中剑芒如雨,几乎无人能够生还;二是因为若阵中人拼死顽抗,刃气偏离了方向,极有可能she向布阵人。

  因此,一旦青衫死阵被驱动,多半会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要破解此阵,也并非没有法子,除非有一人愿意留守阵中,刺伤阵眼为其他人打开一个缺口,争取片刻时间。

  抑或者,破阵人深谙此阵法,且武功修为极高,身法极快,尚可能保住一命。

  若三人留在阵中,绝无生还的希望。于桓之毫不迟疑,望雪刃雪光流转之间,他的身影如同白鹭般轻盈掠出阵中。

  青衫死阵,丁蕊是知道的,当她并不知道江蓝生深谙此阵,若留他一人在其中,虽会受伤,但也可脱身。因此她在阵东的缺口前犹疑了一瞬,转身挥袖一扬,竟洒出满天的花魔粉。

  花魔粉遇了刃气,发出爆破之声,生生将刃气阻绝于高空。与此同时,丁蕊驱动内力,本来通红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无比。

  花魔毒攻的最后一重——返璞归真。

  她凌空轻喝,飞快斩向布阵众人。

  阵破,苗香身亡。丁蕊收了内力,然而她的脸色却再未能恢复起初的通红。

  江蓝生眉头一蹙,将短剑收了拦腰将她抱起,飞快地赶上于桓之等四人。

  早晨还是艳阳天天气,此刻却有些发闷了。天边压起厚厚的云层,忽然剧烈的风chuī得江水更加澎湃。

  此刻若从苏州出城,定然九死一生。于是于桓之等六人沿江绕过一方小山,又返回了天平山山脚下的云上镇镇郊。除了考虑到在市井中比较好藏身,也因为几人若要北去京城,定要置办些物什。

  镇郊的一所瓦房内,昏暗cháo湿。因长年无人打理,连chuáng榻都发了霉。

  于桓之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将几人去京城一路的行状打理好。六个包裹,每人一个。

  破旧的木桌上有经年未用过的茶具,江蓝生沉默地将其洗净,从前院的井里打了一壶清水。

  昏huáng的烛火微晃,江蓝生端起茶盏,将丁蕊从chuáng榻扶起,他的喉结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然而终究只说了句:“喝吧,喝了会好些。”

  丁蕊蹙了蹙眉,埋头将那盏水喝了。半晌她说:“凉……嗓子也疼。”

  花魔粉只是药物,绝无可能阻绝剑气。然而方才丁蕊将一手花魔粉洒向空中时,却生生见剑气斩断。

  但凡练过花魔教缩骨功的人,都能任由内力游走奇经八脉,必要时,还可qiáng行bī出。然若qiáng行bī出内力,很可能会震断经脉。

  当时丁蕊为了救江蓝生,将内力qiáng行bī出凝在手掌之中,因此她洒出的花魔粉才能阻绝满空剑气。

  本来,以她的修为,bī出内力后不过是武功大减,但她在此之后,却qiáng行使出花魔功最后一式——以至于经脉剧烈,独独留了一口气。

  江蓝生沉默了一阵,又将内力趋于掌心,源源不断地将气息输给她。但她的身体,此刻将像一个无底dòng,内力输进去,游走一阵便凭空消失了。

  丁蕊摇了摇头,说:“没用的。”

  江蓝生却敛着眉头,将脸偏向门外。一场大雨将至,风chuī树叶响。

  “多谢。”半晌,他低声道,“其实我……”

  “我知道。”丁蕊说,“我知道你也许能挣脱阵法,可当时形势危急,我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说着,她叹了口气,望着微晃的烛火,忽而又道:“公子……想要什么呢?”

  江蓝生的喉结又是一动,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今晨时分,那对随水而飘,相伴相随的夫妻,忽然想到了江岸上空所绽放的巨大血花,以及欧阳无过下落的尸体——如断翅的鸟,再也没了希望。

  “不知道。”江蓝生摇头,“从前我是知道的。”顿了一下,他喃喃又道:“丁蕊,我姓朱,名蓝生,是父皇爱妃蓝妃所生。母妃去世后,后宫争宠,父皇说是为了我好,便将我送出宫,做了个王爷。”

  “我曽问过为何,父皇却说,皇位相争残酷至极,不若如我母妃一般,做一个至纯至善之人。”江蓝生低眉,看着她惨白的手指动了动,似要抓住他的衣袖,“我,也只是不甘罢了……”

  “何所求,何所得?为何生,为何死?何以不甘?何以执着?”江蓝生道,“我今日忽觉偏执。”

  “公子……”丁蕊的唇角忽然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然而语气之中,却仍然带着惯常的妩媚,“公子这番话,说得我心里好生沁凉。”

  落雨了,先前还是细细碎碎,尔后却越来越大。天光暗淡如暝色,南霜将头倚在窗前,听着丁蕊和江蓝生的话,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你……又想要什么?”江蓝生问道。

  丁蕊摇了摇头:“从前是想要嫁给公子的,以为女子穿金戴银,雍容华贵嫁个地位无上的夫婿,便是好归宿。不过公子倒也承诺了若我助你,便许我做九王爷王妃。”

  江蓝生喉间一哽:“纵使我为了利……也并非骗你。”

  “可我付出了好多……”丁蕊埋头时,一滴泪落在她的衣裳上,啪一声轻轻的,却溅出水花,“花魔教灭了,我的武功也废了,四肢经脉俱损,往后便是废人一个。”

  “我……”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丁蕊摇着头,“我始知那些名利,地位,都是假的,若穷尽一生去追寻,只为一个‘不甘心’去追寻,终会苦了自己。就像欧阳无过,连死了,也不曾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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