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南九阳在六角亭里哼着小调烹茶水,穆昭倚着亭子石柱打瞌睡。石桌下的炭盆烧得猎猎作响,于惊远闹中取静,又翻了一页书。
于桓之扶着南霜,也来了六角亭,跟三位长辈招呼了一声,便入亭坐下,两人低语。
南小桃花这阵子喜欢听于桓之讲些暮雪七式的招式。每说至艰难处,南霜便有模有样地比划,说是待生了孩子,亦要练个一招半式。
亭子里的人听了都笑,说她到时候带孩子都来不及,哪里有功夫去练武功。
正此时,忽然有一个小厮来至后院通报,说是光禄寺卿来天水派拜访。
众人闻言,皆皆纳罕。
这位光禄寺卿姓赵,官拜正四品,曾经南九阳在朝廷做官时,倒跟他走得近。后来南九阳辞官当了一派掌门,便与这赵卿疏远了些,只逢年过节见个面吃个酒。
听闻有客要来,南霜便被丫头扶进屋去了。
于惊远于桓之父子向来不喜结jiāo,也想离开,然正当此时,却见那赵卿风风火火地赶来后院,气匆匆的模样,仿佛出了大事。
待坐定,南九阳给他斟了盏茶,赵卿方喝了两口,便迫不及待地说:“九阳兄,你江湖人认识得多,帮我打听打听最近京城外的那个厉害小子时什么来路,竟两下三下就把我家儿子的腿给打折了!”
南九阳闻言微愣,顷刻又为赵卿将茶水添满,笑道:“你家公子从小习武厉害得紧,还想做御前侍卫,怎得有人能随随便便将他伤了?”顿了顿,他又道:“哪里出了个厉害小子,我怎没听说?”
赵卿淡淡扫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说:“那小子时前一日才来京城的,在京城外的小破客栈住着,这一两日似是在打听一位姑娘的下落。不过,你一个要抱外孙的人,整天呆在屋里乐呵,哪里还管我的这些旧友的死活。”
南九阳哈哈一笑,又说:“赵兄说笑,我这边帮你打听。”说着,他又沉吟道:“只不知你说的那人姓甚名谁,样貌如何。”
听他这么问,赵卿这才重重吁了口气,拍桌道:“样貌我也没见过。只听我儿子说,他那日出手,是因为见着我儿子有这么个破玩意儿。”说着,赵卿便将手探入袖囊去掏,边掏边道:“说来奇怪,那小子见着这玩意儿,便一直追问我儿子一位姑娘的下落。我儿子从小慕武,与他过了两招,见他武功高qiáng,便用言语激他两句,说他早将那姑娘给卖了。这人一怒之下,便将我儿子的腿给打折了。后来,我儿子打不过,却也不愿还他这东西,便将他骗来我们府上,说只要他来,便跟他说那个萧姑娘的下落。”
“萧姑娘?”于桓之闻言,蓦地回身问道:“你说的那武功高qiáng的公子,可是姓穆?”
话音刚落,打瞌睡的穆昭浑身一个激灵,登时瞪大了眼睛。
赵卿愣了片刻,回道:“谁知道呢,这破玩意儿是我儿子捡来的,瞧着像是个宝贝,所以带在身旁,又哪里有什么姑娘。但是那小子忒厉害了,倘若今天下午来了我们赵府,问不到那姑娘的下落,我们可就要倒大霉了。”
语毕,他终于摸到那物什,将它从袖囊里掏出来。
于桓之定睛一看,竟是穆衍风那个打了花结穿了东珠的御赐冰丝蟠龙剑穗。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一月上半月会依次完结《龙凤》和《一色chūn》。
不知道现在坑底还有没有人。
一色chūn的下更是明天,应该会有两更,那个番外我也会尽快补完。
97
97、第96章 …
赵卿只见得眼前一道白影迅速掠过,先前还在手里的冰丝盘龙剑穗便消失了。再定睛一看,却是于桓之站在不远处,蹙着眉头将那剑穗细看了一番,拱手道:“敢问赵大人,城郊的那位公子,会于何时去府上?”
此话问毕,赵卿久久不曾回应,只见他瞪大了眼,抖着手腕指向于桓之:“如此快的身法,高、高人啊。”顿了半晌,他又道:“我听我儿子说,那天的厉害小子,身法也十分快,飕飕几下,便窜得不见人影。”
于桓之讶异地抬眉,心里揣测着穆衍风如此疾行时为何事。然而未等他细想,却又见赵卿站直了身,毕恭毕敬地拱手道:“敢请这位高人到府上小坐,若那厉害小子来了,也好……”
于桓之将剑穗一手,不等他说完便勾唇笑道:“不必。我这就去寻他。”言讫,他顿地而起,身形如青鸟掠过长空。
赵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横空一扫的身影,颤颤道:“此人、此人究竟是……”
身俱暮雪七式全式的于桓之,身形如飞,瞬息数里。
但,任他千算万算也料不到,在他离开后不过须臾,天水派中有一个丫鬟惊天地泣鬼神地叫喊起来:“哎呀!老爷,姑爷!小姐要生啦!”
屋外天气晴好,这一日无风雪。
南霜本是在屋里,想借着阳光想要瞧瞧暮雪七式的招式谱,哪想刚一开窗,便见得于桓之疾行如鸟,使了轻功掠出天水派。
她原本想跟出去看看,不料刚走了两步,下腹忽地镇痛起来。南小桃花跌倒在地时,还并未料到是怎得回事,只道是独立的孩子又不安稳。正要爬起来,却听刚进屋的丫头失声大叫说:“小姐要生了!”
南霜一傻,这才感觉到那一阵阵疏忽而至的剧痛。
因未至午时,而穆衍风跟赵卿家的公子约定见面的时间是下午,所以于桓之料想,此刻的穆衍风应当还在城南郊外。
城中至城南的道路上积了厚厚的雪,路上行人极少,唯见得一人身着月白披风,一路形色匆匆。
去城南郊外要路过东街,是原先穆昭做赔本生意的那条街。
东街其实并非在京城以东,而是在城里的南边。穆昭离开流云庄后,有一些忠心耿耿的老门徒,也就随他一起来了京城。
这些人本都是江湖侠士,论及武功当仁不让,做起生意来,却一窍不通。可圈可点的是穆昭生意虽赔本,他堂堂一个武林盟主倒也能厚颜无耻地去天水派蹭吃蹭喝,这却苦了余下的这些放不□段的老门徒。
后来,老门徒为了维持生计,又各自收了徒弟,在那间生意铺子旁,开了家小武馆,如此维系了几年。
今年暮chūn,武林大会遭劫,流云庄覆灭后,原先城东的那间生意铺子便不知不觉地被穆昭换成了个寻人铺子,请了个姓吴的掌柜成天守着。
顾名思义,这铺子眼下做得就是寻人的生意。
倘若哪家哪户丢了人,便将失踪者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歇在木牌子上,再将失踪年月及事件在簿子上报备。
本来这种找人的活计,官府也是管的。不过官府向来懒怠,穆昭的这间铺子里找人的都是隔壁的武生。江湖人,消息灵通,人脉广,功夫又过硬。更何况,寻人铺子要的价钱也不高,不管多艰难,寻一人只收一两银子。
夏天的时候,于桓之与南霜来到了京城,待他将伤势养好了些,穆昭还乐呵呵地带他们来这间铺子看过。
彼时于桓之的眼睛仍是盲的,只听得南小桃花与她说,这铺子里还留着他们二人的木牌子,另有两个木牌子,写着穆衍风和萧满伊的名儿。
然则,人海苍茫,寻人踪迹谈何容易。将木牌子挂在此处,不过是为多分念想,多分希望罢了。
有簌簌雪从屋檐滑落,将他的脚步阻了。于桓之在寻人铺子前顿住脚步,他心道左右天色尚早,不如进去瞧瞧。
因阳光不盛,铺子里也有些昏暗。寻人铺子分内外间。外面挂着一个“掌柜外出”的告示,说是请了临时画师来守铺子,但外间没人守着。
于桓之踱进去的时候,见朝外的一面墙上,挂了许多木牌子,上面写着人名和生辰八字。他一一瞧去,则见第二行排头的两个,就写着穆衍风和萧满伊的名字。墨迹有些旧了,字体龙飞凤舞,想来是出自穆昭之笔。
内间隐隐有人声。于桓之又望了眼那牌子,心中微有欢愉。他想着兴许待南小桃花生了孩子养好身子时,穆衍风与萧满伊已经和他们重逢了。
近午时,太阳更盛了些,照在铺子外一株开得正艳的寒梅上。
于桓之望了望放晴放亮的天,正yù离开,不想眼风一扫,竟瞧见对面墙上,最后三个木牌子。
木牌子是新挂上去的,上面墨迹未gān,分别写着“萧满伊”,“南霜”和“于桓之”的名字。那方方正正地字迹,分明出自穆衍风之手。
穆小少主从小对诗书不算jīng通,书法也是马马虎虎,不讲究什么字体。然则也许是因为xingqíng慡快,他写的字虽不成形,方方正正的却十分大气洒脱,久而久之倒能自成一派。
阳光倾了几寸入户,于桓之心中微微提了一口气。
外面有风声,有行人偶尔路过的脚步声沙沙作响,然而四周却相视更静了,唯有内间的话语声,声声入耳。
一人道:“不是这样画,我说的那小姑娘还要再好看些,像朵桃花一样。”
默了一会儿,却听得一人“啪嗒”将笔撂下,怒道:“头一回被请来画画,便遇到这么难伺候的主儿!哪来那么漂亮的小姑娘,真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就是丢了也是正常的!”
却是又过了片刻,另一人的声音仍旧迟疑,像是在认真审视一幅画:“你这张也画得不像,小于长得要比你这画好看许多。你这样画,找不到人的啊。”顿了一下,他忽又道:“满伊这张,还是别挂出去了吧,她若只知道我找人将她画成这样……”
未等他说完,画师砰然拍桌:“出去出去!你这生意我不做了!真晦气!!”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收东西的声音。
于桓之在外间听着,隔着一袭布帘,唇角倏忽便牵起笑意。
他犹疑了一下,才将布帘掀开。
内间也有窗,窗外白雪茫茫。风透过窗chuī进屋内,chuī得一屋子画像猎猎翻飞。
长桌前,有一人面朝外间,正在怒气冲冲地守着东西。
另一人,背身朝着于桓之,头发用皂带粗略绑着,在如此严寒的冬日,只身着一身破旧棉布长衫,腰间别了把铁剑。修长挺拔的身形如初,只是原来那双好看的手,因着冬日严寒,裂了几道纹,生了几个斑驳的疮。
穆衍风也晓得自己方才因为qíng急,无意中得罪了人。他此刻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画师,只见他雷厉风行地将桌上东西收入随身的木匣子里,再狠狠回瞪他一眼,跨了木匣气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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