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屏_李守白【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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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罢,也不愿再去在意他人眼光。林自南问道:“你的学生将信都寄去了医生家中?要不回信知会他们,你换了住处?”

  “好。”凯思道,“这样麻烦哈瑞,也不是个办法。”

  “我能帮你写回信么?你教我。”

  “好主意,”凯思思忖半晌,还是说出口,“我决定在中国找一份工作……现在回英国究竟是麻烦。”

  “唔,”林自南深切了解凯思的心思,她道,“留在这儿也没甚不好的。”

  到了地方,是一条小巷子,灰瓦土墙,屋顶上一蓬一蓬的枯草,门前支出一面旗幡,上头墨汁淋漓写两个笨拙的大字“早点”,热气从门前的大锅里鼓鼓地冒,里外的桌椅上都坐满了人,多是剪着短发穿着短袄的女学生,叽叽喳喳笑闹着。

  内外都寻不到空桌子,林自南引着凯思在外头坐下,一旁埋头吃甜饼的女学生扬头诧异地瞄了他俩一眼,又匆匆低下头。林自南嘴边噙着微笑,掏出手帕擦拭油腻污积的桌沿,感叹一句:“还跟当时一样。”

  “老板,要两碗炒肝,两根油条!”她探出头吩咐。大锅旁边传来回答声:“好嘞,您等会儿。”

  “吃过炒肝么?”她问凯思,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我先前有个上海来的同学,吃一口便吐了,还干呕了半晌。”

  凯思听了,心惊胆战的,摇了摇头。

  “好歹尝一口,再吐不迟,”她颇认真地盯着凯思的眼睛,“别处的炒肝我也不爱吃,就这儿的好些,不腥不臭。万一真吃不了,这儿还有豆汁……哦不,豆浆。”

  坐一旁的女学生忽然插嘴,道:“姊姊,您这叫破坏邦国友好。”

  凯思却回她道:“夫人能吃的,我应该也能吃。”

  女学生瞪大了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姊姊,您真了不得。”末了,又问凯思:“先生,您哪国人?”

  “英国。”林自南替凯思答了。

  “哟,真巧,”女学生甜饼也不吃了,专心和他们聊起天来,“我选修了英语,您能跟我讲几句话么?讲什么都成……比如‘今天天气真好’,先生说,英国人最爱聊天气。”

  凯思失笑。林自南扫了一眼周遭匆匆离开的众人,朝这过度热情的女学生道:“你不怕迟到么?”

  女学生扬眼见了四周逐渐稀疏的人,又低头瞧了一眼手表,惊叫一声,提起背包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他们:“请问您二位明儿还来不?”

  林自南微微一笑:“不来。”

  终于见着了令人心悸的炒肝,酱色的胶状物里裹着一些深色的可疑块状物,散发出不可名状的气味。凯思拿起筷子,戳进去,搅了几下,喉结上下滚动,神色迟疑,如临大敌。林自南撕下一段油条,蘸了汤,递到凯思嘴边:“尝尝。”

  凯思也只好张嘴衔住,嚼了嚼,眉头终于舒展:“味道很怪,但不难吃。”

  林自南夹着油条,刮着炒肝的汤汁:“以往家里做了早点,我也不吃,专到此处来吃炒肝和油条。吃了好多年,吃到自己都厌弃,想换个吃食,却不知道换甚么。”

  “附近是你的学校么?”

  “喏,”林自南扬起筷子,斜上的方向指着,“女校,隔一条胡同便是。”

  忽然,身后传来钟声,厚重的声响悠悠荡开。凯思拗过头去瞧,只见屋顶上伸着槐树新绿的枝叶,噗噜噜随后腾起一片灰羽的鸽子,那片鸽群后,便是矗立的好大一座钟楼,指针指向八点钟方向。林自南也仰头望着,道:“是按洋建筑的样式修的,教的也是新式的东西。”

  “你愿意回去上学么?”凯思问她。

  林自南回转头,蹙起眉尖,很深地望着他。她意识到这是个很重的问题,一个恐怕能改变她日后命运的问话。她清楚意识到,如果她回答愿意,凯思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襄助她。她想到方才坐一旁的女学生,那样明亮而不知世事的人。身畔人影影绰绰地来了又走,鸽哨声嘹亮地划过,她扶着盛炒肝的粗瓷碗,轻轻摩挲着——终究是隔膜了。

  她歪头天真地笑了笑:“说什么哩,我都嫁人了。”

  凯思神色似有些失落,他垂首。

  林自南继续撕着自己的油条,风升了起来,吹动帘幡里外翻动。她似乎听见很轻的一句,几乎要化进风里:“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①改编自《罗密欧与朱丽叶》原文,大意:火炬远不及你的明亮;你皎然悬在暮天的颊上,像黑奴耳边璀璨的珠环;你是天上明珠降落人间(译文改编自朱生豪译本)。

  ②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二九》,大意:想起你甜蜜的爱意给予我如此财富,纵然国王奉上王座,我也不会交换此刻。

  第十章

  北平春日的清晨有雾。手伸出,划开一片润凉的气息,埃瑞克叩响面前的门。等了片刻,见门未开,又敲。前后敲了三次,才听见咔嚓一声,似是暗锁弹开,门乍开一道缝。埃瑞克凑过脸去瞧,却见明暗光影交替里,一个女人惺忪的睡眼,堪堪遮在水波一般的卷发底下。她懒洋洋地问:“您好,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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