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茶坊惊鸿一瞥,往后却是四季常伴。花灯节上遇见你,谁知余生全是你。
☆、墨忆 · 五十章 『墨忆』
别院里新种下的一树海棠在略微料峭的春寒里开了满树。
他一身水蓝色云纹宽袖袍,倚在海棠树边,又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琴弦。海棠最是留不住春花,清风徐徐拂过便能摇落一树海棠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他满身,飘落在琴弦上,覆着琴音戛然而止。
在兰草丛里斗蛐蛐的身影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青玉石桌边到了一杯热茶,满面春风地向海棠树下走来,过了这个春天就五岁的小家伙,已经快和院外幽谷草坡上的樱花树一样高了。
“爹爹晚些时候同翙儿一起到草坡上放纸鸢吗?”五岁的小家伙将手中的热茶捧在手心吹了吹,俯下身双手递给景翾,“傍晚回家的时候可以折几枝樱花,娘亲一定会喜欢的。”
“好。”景翾有些苍白的面容挤出一个笑颜,“晚些时候带你去。”
小家伙笑着绕了海棠树两圈,拿着织网蹦蹦跳跳地到后院扑蝴蝶去了。
他艰难的支起身,将喝了两口的热茶放在桌上,复而缓缓靠后倚着海棠树做支撑,手指轻轻撩拨着琴弦,不知不觉地弹起柏璃第一次在他别院弹给他听的调子。
从前挥剑拉弓的手渐渐无力,弹琴的手指上覆着薄薄的一层薄茧,白皙得盖住了仅有的些许血色。柏璃从不曾说什么,但他心底里明白,自己这根灯芯,已经燃到头了。
一席烟粉色昙花罗裳的人走到海棠树下,与他并肩坐着,眉眼里带着笑意回头望着他。
他轻轻抬手,将人挽进怀中。柏璃靠在他肩头,一手同侧耳伏在他胸前,越来越轻微的心跳声,她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努力地眨着眼睛,不让泪水留下来。
“外面的樱花都开了,等明日天气好一些,我带你去看。”他的头枕在树上,贴着她的发髻,说话声音极轻,“你带上竹篮,折几枝樱花回来。挑两支放在我们床头,剩下的就给我跟翙儿做团子吃吧。”
“好。”她压着声音,努力让他听起来不那么哽咽。
“等到晚春花都开了,你就做些香囊挂在床头,我喜欢兰草的,你得多做几个挂着。过了晚春,庭院里的棠梨该熟了,你去年埋在棠梨树下的梨花酒也可以挖出来,就着棠梨喝,味道应该特别鲜。夏天的时候,咱们可以带着翙儿到城里的市集上买些西瓜回来,前院清池里的藕带也熟了,等到夏末还能收些青莲子熬汤喝。”景翾纤长的手拨着她的鬓发,喘了两口气,徐徐道,“秋天的话,你可以把桂树上的花都打下来,在庭院里煮桂花酒,翙儿喜欢软软糯糯的桂花糖糕,收一些晨露泡着桂花,能做好多糖糕。”
他笑出了声,“说起来,我也许久没有尝到你做桂花糖糕的手艺了,你要是做了可得留几块给我尝尝。”
柏璃埋在他胸口,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只怕自己要是开了口,眼眶里藏掖了许久的泪便要覆水难收。
“入了冬,自然要收松枝上的第一场初雪,冬日里捧着一杯松针加雪水熬制的茶看雪,再折一些梅花入酒,顺便还可以折几枝放在我的书案上。到了天儿冷的冬夜里,咱们就要掖着窗躲在被窝里,你说好吗?”
“好。”
柏璃蜷在他怀里,泪水夺眶而出。兰草香囊,桂花糖糕,落梅煮酒,桩桩件件他都为她安排好了,只是怕她熬不过往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日子。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离开她的生活,奢望着她永远记得自己。
他低头侧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好久都没有弹琴给我听了,今天能不能再弹一次?”
余音袅袅,如鸣佩环,身后卷起了一树海棠雨,他依旧倚在树下,看着眼前的背影轻揉琴弦,花雨落了满身。
他靠在树上合着眼,不觉浮现了她第一次走进别院为他抚琴的场景,穿着大红嫁衣从正门走入王府的样子,一身凤尾曳地长袍同自己君临天下的满目柔情,还有在夜色如水的街市与他争那盏花灯的模样。
柏璃抚着琴弦的指甲越揉越缓,泪水滴在琴弦上,发出铮铮的空灵声,顺着檀木琴滑落在茶几上。一曲杏花天影抚毕,等她再回头的时候,景翾已经靠在树上睡去了。
他的嘴角勾起从前那样好看的弧度,细长的睫毛伏在眼下,面容依旧是那般俊朗沉静。
只是这一眠,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慢慢地靠在他带着余温的肩头,静静地贴着他的胸膛,那里在没有一点回声,她的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似乎要蔓延到永恒的沉寂。
此去经年,再也看不到那熟悉的笑颜,再也听不到那清冽的话语声,再也没人能将她永远护在身后,再也没人能在寒风微起的秋夜把自己拢进怀里。
“你既做到了‘生当复来归’,往后沧海桑田,我自当长相思。”泪珠滴在他的胸口,浸入他那席水蓝色的衣衫,拓出了一隅湿润的泪痕。
再也听不到一声回应。
仿佛在无声的落花里坠入了永寂,直到晚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那人身上再没有一丝残存的余温。
书房里的桌案上早就置好了一张书信,用镇尺压着,还放着一支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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