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天阴。
五月十九,天晴。
五月二十,天晴。
五月二十一,姝宁问我,何时才能见父皇。
我答不出,只有抱抱她。
五月二十二,传来消息,各宫须衣缟素,禁丝竹,皇子断发,女子除首饰,男子去冠缨。
皇上驾崩了。
初听到这消息,我没哭,只是白日跟着众妃嫔们哭临祭拜,晚上哄着昕渊和姝宁睡觉,夜里再呆呆的坐半饷。
宫里的事儿还有许多,丧葬礼,新帝继任,众妃嫔移宫。
我搬到了更清净的寿康宫去,有时候我绣着给皇上的荷包,心里就想,这寿康宫这样偏僻,离他的勤政殿那样远,名字又老气横秋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想着想着还是低头绣荷包,他那个人总爱头疼,我总要他带着荷包放些冰片薄荷在里面,偏他又丢三落四的,老爱丢,我老因为这个恼,可恼完了还是得做。
六月二十七,天阴沉沉的,我正写着上回他教我的字儿,门口有人求见。
我一看是小郑子。
小郑子送来了一个红木匣子,说是先皇让拿过来的,撂下就走了。
我打开匣子,看见最上头竟是多年以前的攒心梅花络子,我一惊,眼泪就没来由的漫上来。
再下面是两张泛黄了的两张纸,一张是他写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张是我写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最下边是一个信封,上边写着“棠梨宫瑶妃”
我颤着手指拆开,里边却还是一个信封,写着“吾妻意随”,我便又拆开。
“意随:
想必过两日就要宣旨,令六皇子提早分府出宫,你和姝宁亦跟着。望你知道,我不是觉得咱们的孩子不好,昕渊让你教的聪明乖巧,正直诚实,姝宁更是如你一样可爱,是我心上的小女儿。是我对不住孩子们,未能陪着他们长大。可是我不能护着你了,这皇宫便不再是你待的地方,我思来想去,便只有这个法子送你出去。
打年前我便觉得精神不济,夜不安寝。找赵太医看了,他亦是无法。医者治病,却不能救命。我在位二十余年,自觉勤勤恳恳、夙夜不懈,作为天子,我这一生未有什么憾事。作为夫,却对不住我的意随。
你我从成为夫妻,算来已是十二年,外头人总觉得皇上偏爱瑶妃,可唯有我心里清楚,你待我比我待你更好。太妃去了那年,妃嫔们劝我保重身体,大臣们劝我国事为重,即使是皇太后也只告诉我,天子便不能有常人的喜怒哀乐。可是在伞底下你告诉我,伤心便不必撑着,见我假意坚强你很难受。打那时起,我就知道,除了你再不会有别人了。而这十年,你不争荣宠,不争前程,只是时时将我放在首位,这些,我都知道。
而我不能给你更多,不过位份赏赐而已。你想要的不是这些,我懂。而我的身不由己你也懂,此生身在帝王家,很是对不住你。
这梅花络子,我说不曾捡到。因为想着次次你写不好字便撕了不许我看,这攒心梅花络子这样丑,你知道了在我这儿想必得要回去。你我缘分从此而起,我实在舍不得。
你什么都好,唯一一处要改的便是总觉得自己不好。你的字,打的络子,好与不好在我这里都是顶好的。我知道你这辈子都想着要再稳重懂事些,我却总想着,能守住你天真莽撞的模样儿,甚好。
眼下我不能见你,一则身后事甚是繁忙,二则不愿意让你成为众人眼里的钉子。眼下你封了妃,便可以带着姝宁随昕渊出宫去,这孩子的心性难得,让他这辈子做个闲散王爷便罢了。姝宁尚小,我已另交代了新皇日后定给她一个好的归宿。
我虽愧疚又不忍,可是为着两个孩子,瑶四岁该长大了,不许哭。
你想我时,便看看月亮。
你的夫
二月初七
窗外突然一声闷雷,我木然的摸摸自己的脸,雨季,真的到了。
果然过了三日,新皇传旨,六皇子昕渊流年与宫中不利,提前分府出宫,瑶太妃亦随之,五公主年幼,随其母暂居贝子府。
领了旨,我交代觅儿收拾包袱,这宫里我没什么惦念的,捡着重要的带几样罢了。
觅儿突然问:“小姐,这纸可带着”
我一看,是上一年七夕我和皇上看了半宿月亮之后我写的字儿。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我怔了一怔,“扔了吧。”转过头去自己心里又暗想,要是让他看见了,他又要拿朱笔一画:“你这个字写的极丑。”
想着想着嘴角就扬了起来,可又忍不住掉了一回眼泪。
出宫那日是个蓝湛湛的晴天,和我进宫那日一样,只是打喜鹊从我头上飞过去的时候我再也不会好奇那是什么鸟儿了。马车慢慢过了太和门,我看着困了我十二年的紫禁城越来越远,再也不能拘着我,心里却想着,他要是还在,困在这一生一世也是好的。
姝宁盯着我,伸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问:“母妃你哭什么,我们又往哪去?”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又把她抱到怀里来,说:“母妃带你去摘桃子,秋天到了咱们就接桂花,冬天打雪仗,春天来了带你去挖笋,做好多以前不能做的事儿,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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